清明剛過,四川省政府的各部官員祭祀完祖宗,立刻風風火火從各地趕赴成都,出席省府和議會於四月八日舉行的民政會議。
這次擴大會議非常重要,不但要總結成渝雙方聯合組建政府以來的工作得失,公開對一批官員進行獎罰,還要通過這次會議,確定全省公務員薪金等級制,正式委任全省各縣官員並派遣赴任,派遣軍隊鎮壓各地反革命豪強勢力,一舉將全省稅收權力重納入省政府的管轄之。]
以上均是對外宣傳的冠冕堂皇的口號,真正的會議內容遠不止這些,其關鍵的是如何籌集資金,順利過眼前即將爆的危機,讓承包舊城改造工程的商人們快復工,讓朝不保夕的政府擺脫無米下鍋的困境,早日平息成都民眾無家可歸、無錢可補的憤怒。
四十歲的孝子張瀾今年清明沒能返回老家南充祭奠先人,他這個諮政局議長每一天都忙得天昏地暗,兩個正副都督全是高談闊論的主,而且天天穿著軍裝到處亮相,遇到困難立刻遁走變成甩手掌櫃,把除了人事權之外的所有民政事務,全都推給諮政局和幾個毫無行政經驗的部長。
政務部長邵從恩除了抓住兩張省報之外,沒有政務可管,想管的也都被尹都督給代管了;財政部長董修武無法面對洶湧而來的債主,乾脆跑到郊外的武侯祠隱居,揚言再不籌集低不少於五十萬元的工程款回來,他就要剃當和尚;鹽務部長鄧孝可天天關起門來看地圖,把小紅旗扎地圖上的自流井和川南、川西的鹽井符號上。臆想等軍隊消滅佔據鹽井的各方勢力之後,自己如何大展宏圖。
教育部長沈宗元是勤懇的部長,天天帶著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教書先生,奔走成都大街小巷的爛泥裡,巡視一個又一個形同廢墟的學校。查看一座又一座四面漏風、屋頂漏雨的祠堂。
每到一處,沈先生和追隨他腳步的教師們都痛心不已,淚流不止。弄得圍觀姓紛紛想到自己家孩子和還夢的房子,於是悲從來,哭聲震天。
得到報告的尹都督非常憤怒。心想你這個沈宗元不是拆老子的檯面嗎?不是給本就怨聲載道的民眾火上澆油嗎?尹都督果斷地一聲令下。沈部長被禁足了。
沈部長自有人的韌ing和風骨,一怒之下率領餘名教書先生,集體跑到城北的華西學,讓余老師分成十幾個小組,與學生們坐一起聽課,美其名曰「虛心取經,學習先進的辦學思想,為整個四川教育事業做準備」。
其實很大程上。沈宗元一行是被華西學每天午免費供應教師們的豐盛午餐所吸引,好不容易當上官卻領不到薪水的教書匠們太窮了,十天能吃一次肉算是富裕的。哪裡像華西學校的外老師命這麼好,一個個紅光滿面。肚子裡油水豐盛,天天都有洋麵包和昂貴的進口奶酪任意選擇。
兩個都督不但當起了甩手掌櫃,而且為了各自集團的利益,展開了權力爭奪,從明爭暗鬥互不相讓,逐漸升級到相互拆台、相互攻訐的地步,哪裡還有工夫管別人的死活?
所以,所有困難自然而然都往德高望重的張瀾身上推,張瀾走到哪裡,一大群要死要活的各部官員就跟到哪裡,年逾四旬的議長張瀾可憐了,原本白皙潤澤的臉龐變成了焦黃e,睿智明澈的眼睛如今佈滿了血絲,因為長時間心力交瘁缺乏睡眠,眼瞼下的水泡越來越大,越來越青,一眼望去如同掛著兩個松花蛋。
會議召開前一天,一件嚴重威脅四川省政府形象的「國際事件」和社會穩定的「涉外事件」驟然生,不堪重負的張瀾終於被擊倒,這位兢兢業業、從無怨言的老好人,接到噩耗後,當即政府大樓入口的台階上嘔血數口,接著頹然倒下,昏i不醒。
周圍的大小官員和一大群債主嚇得面無人e,大喊大叫著湧上去,七手八腳把張瀾抬上馬車,飛也似地送到振興路的華西醫院搶救。
張瀾吐血昏i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般傳遍全城,正東郊大營以視察為名躲避債主的尹都督接到急報嚇了一大跳,第一個反應就是張瀾絕不能倒下,否則誰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尹都督愣過後,連忙詢問原因,得知是德國毛瑟公司派來的兩個代表向張瀾提起嚴重抗議所致,尹昌衡驚愕半響,忽然惱火地問道:「洋人怎麼來了?他們憑什麼抗議?頂多我們不退款,讓他們把兩萬元的機器送來不就完事了?」
跑了一路滿頭大汗的政務部長邵從恩苦笑道:「真要是這麼簡單就好了,毛瑟公司的代表出具了當初簽訂的德對照合同,上面清清楚楚寫著,我方只支付過分之十五的定金,也就是只付過三十萬元,其餘貨款都沒給人家,按合同規定,貨到上海辦完關稅手續就要付全款,否則德國人不但不會供貨,還要起訴我們四川政府,要求按照合同規定賠償分之三十的違約金。」
周圍將校們一聽全都傻了,尹都督倒吸一口涼氣,滿臉呆滯無法言語。
邵從恩痛心疾地繼續匯報:「兩個毛瑟公司的代表現就坐都督府接待室裡,嚷嚷要等候都督大人接見,他們說,這批貨二月底就到了上海,由於我們四川政局動盪,他們不知該聯繫誰,於是只好通知雙方的共同委託人華西公司,華西公司給他們回信說原來的四川政府沒了,政府正重組,讓他們等著。
「結果這一等就是一個半月,再等下去他們不幹了,直接從上海趕過來。得到德國駐成都總領館的支持之後,立刻找上門來求個說法,揚言如果一周之內,我們不按合同支付全款,或者全額支付違約金以及代墊的二十五萬馬克的關稅。他們就向設上海的國際法庭提起訴訟,並呼籲德國和歐美各國華銀行和商業公司,停止與四川的信貸和經貿合作。
「結果張議長聽到這個消息。當場就吐血倒下了!」
滿堂一片寂靜,惱羞成怒的尹都督一掌拍到桌面上:「訛詐!絕對是訛詐!一定是蕭益民串通洋人搞出的鬼把戲!」
所有人都被尹昌衡的憤怒咆哮嚇住了,沒一個敢吱聲。不少人都緊張考慮尹都督的話。權衡一下有沒有這個可能。
參謀長王佑瑜看看情況不對,終於苦笑著站出來:「大人,哪怕真是訛詐,我們也沒根據啊!去年十一月的成都兵變,一把火燒燬了小半個成都,也把都督府的兩排公事房給燒沒了,所有件和賬冊都已付之一炬,這事大家都知道的如今洋人拿出了合同。而我們卻沒有任何的憑據,真要打起官司來,我們只有輸的份兒。」
「是啊。都督,這個時候你可得穩住!要是這個消息宣揚出去。恐怕成都立馬就要大亂了,十幾萬民眾還綿綿春雨,苦苦等待政府補蓋房子,萬一知道洋人來賠的事,恐怕……」
邵從恩說到這兒不說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沒說出口的下是什麼,那就是政府信用破產,引民眾暴亂。
尹昌衡劇烈起伏的ing膛逐漸平復,揮揮手讓大家都退下,唯獨留下邵從恩和王佑瑜,開口第一句就是問兩人怎麼辦?
王佑瑜考慮良久,還是把事情推到張瀾身上:「只能請張議長斡旋了,上個月都督決定之後,這事就交給了張議長,張議長為此也多次到華西公司交涉,華西公司之所以不管不問,把事情全推到洋人身上,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蕭益民的意思。
「自聯合政府成立後,蕭益民從來不出席任何會議,不是泡自己的大營裡,就是頻頻跑到雅安視察邊軍,再加上大人突然成立軍事參議院,把軍政部的權力分出大半,蕭益民恐怕不高興了,所以才有今天這件事情生,否則以他和德國人的良好合作關係,怎麼可能鬧到今天這個地步?」
邵從恩連忙附和:「是啊,都督,要是蕭益民真的撒手不管,局面就無法收拾了!英國和日本銀行一直都不肯給我們貸款,只有德國的德華銀行分兩次貸給我們十萬元,可貸款剛到賬,就被一群整天鬧著要工程墊資款的商人們瓜分乾淨,如今,商人們不願再墊資,紛紛停工,民眾看不到施工進、得不到補償款,若是德國人要起訴我們的消息再傳出去,後果不堪設想啊!」
尹昌衡咬牙切齒,吐出滿腔濁氣,絲絲作響,如同怒的吹風蛇一般,足見他心的怨恨和壓抑有多深。
可不管怨恨也好,壓抑也好,身為全省高軍政長官,他尹昌衡是逃不掉的,除非他立刻宣佈辭職不幹,否則事情還得他來扛著。
「都督……一切均需謹慎行事,就像近張議長反覆強調的那樣,當務之急是全力保持社會的穩定,穩定壓倒一切。」
王佑瑜低聲提醒,讓尹昌衡不要怒,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尹昌衡深吸口氣:「走!先去看望張議長,完了我親自去拜訪一下蕭益民,大丈夫…能伸能屈!」
「坐都督府裡的兩個德國人怎麼辦?」邵從恩著急地問道。
尹昌衡猛然轉身:「老邵,你去招呼那兩個洋人,好吃好喝先接待好,一定要把他們打走,等我見過蕭益民,相信洋人就不會再找上門了。這事動作要快,千萬別弄得滿城風雨,否則你這個政務部長恐怕也要干到頭了!」
邵從恩禁不住打了個寒顫,低下頭慢慢退出去,沒出大門又再轉回來,愁眉苦臉地伸出雙手:「都督,屬下是一分錢都沒了,家裡差不多快揭不開鍋了!你讓屬下怎麼去招待洋人啊?」
尹昌衡一聽氣得頭倒豎,王佑瑜連忙上去把邵從恩拉出去,邊走邊低聲安慰:「我到軍需處先給你弄個兩塊,拿到錢快點兒走,一定要把辦事情辦妥,什麼時候都要記住這句話:穩定壓倒一切!」
邵從恩感激不已:「好好!有錢就好辦,有錢就壓倒一切的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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