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十日,上午點。
小茶壺和麻桿趕到皇城東面繁華區的華興街巡警道衙門,衙門口身穿軍制服的人進進出出,腳步匆匆,可是卻沒見幾個應徵的人。
高大威嚴的大門兩側,分別掛著兩塊白底黑字牌匾:右邊懸掛的長條形牌匾寫著「四川通省警察總局」,左邊稍小一些的牌匾寫著「四川陸軍警察學堂」。
小茶壺納悶了好一會兒,心想警察和陸軍怎麼湊一塊兒了?可他來不及多想,就登上石階,禮貌地尋問守衛哪裡報名?是否需要什麼手續和憑證?
身穿軍黃色制服、手握長槍的守衛一聽是來應徵警察的,問都不問,就向衙門內努努嘴。
小茶壺禮貌致謝,拉著還是有些不情願的麻桿,大步進入大門,轉過一面高大精緻的浮雕照壁,一眼看到寬闊的院子裡已經聚集余應徵者。
東面廂房前的大樹下,擺放兩張長桌,長桌後面坐著三位頭戴大蓋帽、制服筆挺的軍官,桌子前約有二十餘應徵者排著歪歪扭扭的隊形等候登記,其餘大多數應徵者三三兩兩散佈院子裡,似乎已經登記完畢,等待下一步指示。
小茶壺拉上麻桿,逕直走到東面排隊,轉過腦袋,低聲告誡麻桿:
「二弟,從現起,你得習慣『麻剛』這個大名,這名字可是你自己起的,戶籍上登記的、還有房產契約上登記的都是這個正式名字,你要快適應。我呢,『蕭溢茗』這個大號也要就此亮出來了,否則不成體統。」
麻桿壓低聲音:「你不是說要把名字改過來嗎?」
「來不及了,唉!都怪我姐,當初辦理戶籍時自作主張報上這個名字,如今衙門裡存檔的商行和房產契約上都是這個名字,你讓我怎麼改?以後再說。」
小茶壺頗為無奈,甚至有點兒惱火,說完轉過頭去,不再和麻剛囉嗦。
不一會兒,小茶壺難過地現,前面登記的應徵者,都持有戶籍所地開具的書,聽說話口音,有周邊各縣的,也有重慶來的,而自己兩兄弟雙手空空地前來,心想這下可壞了,沒料到這事上疏忽了!
可人都來了,總不能這樣說走就走,怎麼也得問個清楚明白才是,於是硬著頭皮,繼續排隊前行。
十餘分鐘後,終於輪到小茶壺。
坐桌子後的軍官伸出手,看到小茶壺兩手空空,什麼也沒有,當即沉下臉,大聲問道:「你的應徵書呢?」
蕭溢茗挺起胸膛,筆直站立,不慌不忙大聲稟報:
「報告長官,本人蕭溢茗,家住城北殊院西巷,戶籍落城北民政公所,來時公所衙門管戶籍的官爺尚未上班,本人擔心錯過報名時間,就先趕過來了。」
「如此大事豈是兒戲?回去把書辦好再來,下一個!」招募官根本不理會蕭溢茗的理由。
蕭溢茗滿臉沮喪地鞠了個躬,說聲「對不起」便轉過身去,向大門外走去,同樣沒有書的麻剛急忙跟上。
「等一下——」
蕭溢茗迅速轉身,只見坐剛才那個招募官身邊的年軍官已經站起,臉帶微笑地向自己走來,連忙上前一步,並腿力正,恭敬等候,早已被灌輸紀律重要性的麻剛,也隨之做出同樣的動作。
年人顯然非常滿意蕭溢茗的表現,來到蕭溢茗兩人面前三步停下,迅速將兩人上上下下掃視一遍,見兩人衣衫整潔,頗有英武之氣,身材雖然談不上魁梧健壯,但也算得上高挑勻稱,要比大多數應徵者高出半個頭,於是年人的愛才之心濃,溫和的臉上露出欣賞之色:「我叫周肇祥,是本屆招募的主考官。」
「周大人……周大人好!」
小茶壺沒想到此人就是報紙上常談到的警察總局會辦,警察教育制改革後剛成立的四川陸軍警察學堂的教育長周肇祥。
周肇祥對忐忑不安的蕭溢茗點了點頭,仍然和氣地問道:「我聽說過蕭溢茗這個名字,皇城北面有名的『捷達車行』和『華西洋油總經銷商行』,裡面是不是有你的股份?」
蕭溢茗一張臉頓時紅起來:「回稟周大人,兩個商行確實有下的一點股份,一個月前開張的華西五金商行,下也摻乎進去了。」
「你今年多大了?」周肇祥又問。
蕭溢茗趕忙回答:「滿十七進十八了,我旁邊的麻剛也是。」
周肇祥讚許一笑,對來到身邊的兩個招募官道:「二位看到沒有?這樣有本事的年輕人如能招進來,想必我們總辦大人會很高興。總辦大人歷來熱衷於實業救國,要不是這次身受制台大人的重托,整頓和擴編警隊,改革本省警察教育制,恐怕總辦大人已經辭去本職,轉而就任勸業道總辦了。」
兩位招募官連連點頭,心裡非常清楚頂頭上司周肇祥看上了這兩個年輕人,於是連忙上前笑著說道:「既然有如此人才,區區證明書完全可以免了。」
就這樣,蕭溢茗和麻剛順利完成報名登記,招聘官客氣的指引下,跟隨二十餘人排隊進入東廂房間的大廳,一群衣衫各異的年輕人尚未站好,就聽到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響起:「靠牆站好,全脫光!」
一群年輕人愣了好久,後手忙腳亂地脫下衣服褲子,有的剩下條褲衩怎麼也不願再脫,有的迅速脫光,卻緊捂腹下要害處惶恐不已,只有蕭溢茗和麻剛脫得利乾脆,大大方方。
面頰消瘦的老醫官厲聲命令所有人必須脫光,完了向麻剛和小茶壺招招手,等兩人走近站住,便登記名字,開始檢查,命令兩人輪流掀頭、手平伸、彎腰撅屁股等等之後,老醫官盯著蕭溢茗問:
「你,身上這麼多瘀傷是怎麼來的?」
「報告長官,下為了考上……天天練武,身上的傷是和幾個弟兄比試時留下的。」蕭溢茗事先準備的謊言用上了。
老醫官點點頭:「沒想到你這幅眉清目秀的書生樣,對自己倒也夠狠的啊!沒事了,不過你身邊這位姓麻的兄弟體質要比你好多了,從他的骨骼和這身腱子肉我就能斷定,兩個你都打不過他。」
蕭溢茗也笑了:「長官真是慧眼如炬啊!」
老醫官癟嘴一笑:「龜兒子的,會拍馬屁啊!小子,看樣子你讀過幾年書?都讀的什麼書?」
「讀過一些歷史地理,入不得您老人家法眼,對學堂那些算學、化學和物理……也就是格物,小子也學過一些。」
小茶壺開始抓住每一個機會推銷自己。
老醫官頗為意外:「哦?這樣啊……小子,你這副俊俏長相,讓人看著還挺舒服,所以老夫多嘴勸你一句,要是你真有本事,這幾天好好溫習,爭取報名參加下月初的警察學堂考試。
「你可別小看總辦大人鼎力興辦的陸軍警察學堂,這可是全國為數不多的正規學堂,是總督大人報請朝廷專門審批,皇上都批准書上留下墨寶,全國除北直隸、浙江兩地之外,我們四川是第三個。
「如今的學堂很正規,教官全是五品以上的官員,與之前辦辦停停的巡警講習所、警務傳習所等大不相同,要是你考上,畢業出來就是三等巡官,實授品武官銜,這輩子算是踏進官場了,明白嗎?」
蕭溢茗感激不已:「謝謝長官教誨,小子銘記心!長官,您能告訴小子該怎麼稱呼您嗎?」
老醫官摸摸下巴,心裡非常舒服,自我介紹:「我姓孟,二十年前隨軍從山西過來的,你要是願意,就叫我一聲老孟。」
「那怎麼行?你可是前輩啊,要不,私下裡小子叫你孟叔?」蕭溢茗恭敬地請求。
老醫官高興地點點頭:
「行啊!求之不得呢……走,小子,到門口右邊那間屋子領取錄取書,領書的時候,你別忘了對書說你要參加學堂考試,記住了……好!從今天起,你們倆小子就和我這老傢伙一個衙門混飯吃了,哈哈!」
「謝謝孟叔,小子先告辭了。」
兩人跑到牆邊,飛快地穿上衣服,相互檢查一下,現沒有不整齊的地方,趕忙轉出屋子走到各部公事房,很快領到錄取書,蕭溢茗順利地警察學堂內部報考名單上報了名。
順利應徵令兩人如釋重負,離開前蕭溢茗沒有忘記把麻剛一起帶到教育長和兩個招募官面前,恭恭敬敬地致謝完畢才離去。
這一手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周肇祥三人對蕭溢茗和麻剛好感徒增,就連初那個態生硬的招聘官也讚了句「謙恭守禮、孺子可教」。
次日上午七點,蕭溢茗和麻桿提前半小時前來報道。
院子裡已經有幾十個人早一步到來,一群年輕人看到蕭溢茗,迅速想起昨日他那令人印象深刻的應徵過程,其不少人還知道蕭溢茗是成都大車行的股東之一,想不記住這個有錢又獲得上官親睞的牛人都難,於是都給了他友善的笑容。
兩位重慶籍、一位內江籍的同行為開朗,三人率先上來自我介紹,話語透出難以掩飾的親近。
蕭溢茗連忙熱情回應,態誠懇自然,沒有半點兒倨傲之色,加上他長相雅,談吐實,很快博得大家的巨大好感。
麻剛則例外,雖然他緊跟蕭溢茗,但也只是擠出個牽強笑容之後又恢復固有的沉默。這也難怪,麻剛的性格就是這樣,他從小飽受磨難,幾乎全憑堅韌的求生意志活到現,對這個苦難黑暗的世界總是深懷戒備,因此養成了話不多心思卻不少的習慣,任何人都難以獲得他的信任,能有今天這個樣子,已經算是難能可貴了。
交談蕭溢茗瞭解到,得益於本朝警察制的創立者、本省警察總局總辦大人周善培的大力宣傳,報紙和簡章上描繪的美好事業消除了許多人對警察的成見,使得本省各縣趕來應徵的總人數高達兩千八餘人,截至昨日,終錄取五十人,來自全省各地的都有。
另一個重要消息是,今年成立的四川省陸軍警察學堂,主要省公立政法學堂應屆生、公立師範學堂應屆生、以及錄取的五十名警員招考第一屆學員,據說報名者多達一千五餘人,而且大半是公立高等學校那些基礎紮實的應屆生。
重慶籍的劉秉先頗為神秘地告訴蕭溢茗:「第一屆學員只招五十人,估計是朝廷和總督大人的關係,其十個名額已經內定從滿人子弟招收,所以我們這五十人,恐怕沒有多少機會。」
像麻剛這樣不參加警察學堂招生考試的,或是參加考試落選的,立刻開始為期三個月的基本業務培訓和技能訓練,三個月後,合格者按照哪裡來哪裡去的原則,分回去擔任基層巡警,成績優異的前十名,有機會獲得巡長資格的任命,對應軍官銜,算是士官。
七點半整,隨著省警察總局會辦大人、省陸軍警察學堂屆教育長周肇祥的一聲長哨,五十名晉警員被帶到寬廣的後院操場,一群教官呵斥下排好隊,接受名動全國的省警察頭子周善培大人訓話。
高台上的周大人確實不同凡響,一身筆挺的軍將官軍裝,腳下是黑光錚亮的高筒馬靴,精神飽滿,目光炯炯,聲音洪亮,極具感染力。
周大人先祝賀大家一番,接著用人人都能聽懂的大白話,深入淺出地詮釋了警察制的建立、目的、性質、任務和意義,後熱情澎湃地勉勵大家勤奮學習,刻苦操練,成為一個明時代的優秀警察。
台下五多學員掌聲熱烈,幾乎所有人都被周大人熱情洋溢通俗易懂、卻又充滿深厚內涵和哲理的話語所感動,就連蕭溢茗情不自禁之下猛拍巴掌,生出一種自內心的欽佩。
訓話完畢,下嶄的制服,晉警員們接過做工精細、質地優良的軍裝,結實潮的翻毛皮鞋,鑲嵌蟠龍帽徽的大蓋帽時,一個個情緒激動,欣喜萬分,爭先恐後奔向各自的營房,恨不得立刻就穿上。
只有蕭溢茗非常平靜,他一邊走向營房,一邊輕輕撫摸帽子上那枚用黃銅鑄成的帽徽,連連搖頭:「太沒創意了?怎麼和光緒皇帝行的銀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