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開始暗中觀察人類唐玄奘的生活啦!
她化成一隻純白百靈來到大殿窗邊,這裡最多的是山雀,但她怎麼能變那種俗鳥呢?
殿內坐了一地和尚,中間有兩個老的。《純文字首發》一個持禪杖,身邊還有包袱,像是外地雲遊到此的。另一個自然就是本寺的主持了。
「法明長老,久聞金山寺佛法昌盛,特來請教。」那持禪杖的老和尚道。
「天楊師父,不敢。」
「什麼不敢?」天楊忽厲聲道,「敢做不敢應麼?」
法明長老一愣,才悟道這就開始論法了,於是一笑答道:「敢應不敢放。」
「放下!」
「我兩手皆空,放什麼?」
「那為什麼還抓著?」
「心有靈犀。」
兩人一問一答,問的凶答的快,只聽的兩旁僧人議論紛紛。
「你聽懂了麼?」「沒有啊?」「哎,太高深了。」「真是玄機啊!」
小白龍只找那玄奘,卻見他在人群之中,正向這邊看著她。
小白龍心一跳,只覺臉要紅了,忽發現自己是一隻鳥,他看不見臉紅的。
只見玄奘對她笑了一笑。
這人莫不是認得我?小白龍想,不可能的,他不過一凡人而已啊。
這邊論答已到了關鍵時刻,兩個老和尚頭上都起了白煙。
天楊:「如何是禪?」
法明:「是。」
天楊:「如何是法眼?」
法明:「不是。」
天楊:「如何是空?」
法明:「問。」
天楊:「是麼?」
法明:「不是麼?」
天楊:「是麼??」
法明:「這……」
「哈哈哈哈!」天楊大笑起來,「原來你就這兩下子。」
「這……我……」法明臉都漲紅了。四周僧眾一面嘩然。
天楊道:「金山寺空有虛名,我雲遊四海,不見真人,可歎可歎!」
「哈哈哈哈!」忽然人群中也有人笑。
所有人都回頭,笑的人正是玄奘。
天楊死盯著玄奘:「這位小師父,老朽有可笑之處麼?」
「啊?」玄奘說,「不是,我剛剛看門外樹上兩兔子撕打,所以可笑。」
「妄說,兔子怎會在樹上?」
「那在樹上的是什麼呢?」玄奘問。
「這……」天楊語塞,他再次打量玄奘,「真看不出,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功力。」
「啊?」一邊的一個和尚說,「他是我們這最懶的一個,從不好好聽講誦經。」
「不得多言!」法明喝住那個和尚,對玄奘說:「玄奘,你有什麼話,不妨說來聽聽。」
「真的沒什麼。」玄奘笑了,「我剛才真的看見兔子了,我還看見一隻會臉紅的白色百靈。」
啊?小白龍嚇的差點從窗上栽下去。
「哼!小和尚玩虛的,你不說,我倒要問你了!」天楊道。{免費小說}
「請問。」
「什麼是佛?」
玄奘看看頭上,又看看腳下,再看看門外……
「你丟東西了麼?快想啊!」法明急了。
「想什麼?他已經答出來了:無處不是佛。小師父,真有你的!」天楊說。
玄奘一笑。
「我再問一個,還是剛才那個法明答不出那個,如何是空?」
「破!」玄奘想也不想就說。
「是麼?」
「不是!」
「不是還答!」天楊瞪眼道。「找打!」
「不是還問!」玄奘也叫起來。「欠揍!」
兩人大眼瞪小眼。眾僧都驚的呆了。
良久,天楊長歎一聲:「你說的極是。我敗了。」
玄奘一戰成名。
天楊走後,玄奘立刻被全寺眾僧圍住,要他講解。
「那天楊最後一招,來勢極凶,你如何能接住的?你那句『欠揍』究竟有何深意。」
玄奘摸摸光頭一笑:「沒什麼!他說我答錯了要打我,我說我答錯了又怎樣你敢打我我便打你,他一看我年輕想想打不過我所以就認輸了。」
「啊?」嘩啦——寺院裡倒了一片。
「玄奘,你聰慧過人,今後就在我身邊修行,我將畢生所學傳授予你。」法明說。
玄奘摸摸光頭說:「其實……我覺得還是像以前在執事堂好,有時間可以養養花,看看天,我背不來那些佛經。」
「你不苦學,怎能得我衣缽?」
一旁眾僧聽的眼都紅了,這等於就是把主持之位相傳了。
可玄奘說了一句話:「其實我要學的,你又教不了我。」
眾僧一片驚呼,法明也禁不住搖晃一下,好不容易才站穩。
「你想學的是什麼呢?」法明定住氣問。
玄奘抬起頭來,望望天上白雲變幻,說:「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這眾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諸佛,都煙消雲散!」
這句話一出,便猶如睛天一霹靂!
當唐僧想起這句話來的時候,眼中一瞬間閃亮出的光芒,讓所有人都感覺到刺目。
唐玄奘回到了小屋。
那條魚還在缸裡。
「地上怎這濕,定是你又淘氣!」玄奘笑著對小白龍說。
小白龍擺擺尾巴笑了,她發現她竟甘願作一條魚,只要能留在他的身邊。
自從玄奘與天楊一戰,又拒絕了法明的授業之後,他在寺院內好像越來越孤獨了,所有僧人見了他都怪怪的笑笑,法明也不再理他,講經也再無人叫他。當眾人在大殿內吟誦時,玄奘便一個人在空曠的廣場上掃落葉,把每一片枯葉又放回樹根旁。要不就是一個人躺在地上,別人以為他在睡覺,其實小白龍知道他在看天,一看就是一個多時辰。晚上,他回到一個人住的雜物破屋,點上微弱的油燈寫著些什麼。他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少和小白龍和花草說話,他那天空般明朗的笑容漸漸消失了,隨著時間的流浙,一種東西漸漸爬上了他的眉間,他不再掃落葉,也不再看天,他只是整天坐在那想啊想。
他很苦惱,小白龍想,他定有想不通的東西,可是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她和他共處這麼久,反而越來越不能瞭解他的內心,人心裡究竟有什麼?小白龍發誓一定要弄個明白。有時他在燈下寫字,她在水缸裡亂蹦,以前玄奘都會對她笑笑,但現在,他理也不理了。
他也不提送她回家的事,她也不想他提。
那一天,幾個僧人坐下樹下談論。
一個叫玄生的說:「我看這佛,如庭前大樹,千枝萬葉,不離其根。」
另一叫玄淇的道:「我也有一比,我看這佛,如院中古井,時時照之,自省我心。」
四周眾僧皆道:「二位師兄所言妙極,真顯佛法要義。」
那二人頗有得意之色,卻見玄奘一邊獨坐,不理不睬。
玄淇叫道:「玄奘,我們所言,你以為如何呀?」
玄奘頭也不回,笑道:「若是我時,便砍了那樹,填了那井,讓你們死了這心!」
玄生玄淇均跳起來:「好狠的和尚,看不得我們得奧義麼?」
玄奘大笑道:「若是真得奧義,何來樹與井?」
「哼!那你倒說佛是什麼?」
「有佛麼,在哪兒?你抓一個來我看!」玄奘說。
「俗物!佛在心中,如何抓得。」
「佛在心中,你說它作甚?不如放屁!」
玄淇大怒,罵道:「你這業畜!口出混言,玷辱佛法!怪不得佛祖要讓你江上飄來,姓名也不知,父母也不識!」
此言一出,只見玄奘臉色大變,竟如紙一般白。
玄淇自知失言,眾人見勢皆散。
廣場上只剩玄奘一人。
風把幾片枯葉吹到他腳邊,天邊一隻孤雁悲鳴幾聲,驚起西天如血夕陽。
「何人……何人生我?生我又為何?」玄奘喃喃道,「既帶我來,又不指我路……為何,為何啊!」
他抬頭高聲問天,蒼天默默,唯有一滴淚滑落嘴邊。
玄奘回到了小屋,小白龍正在屋裡偷翻他的書卷,見他來,忙一轉身化成水缸中的鯉魚。
玄奘在屋中愣了半晌,忽開始收拾東西。
小白龍看著他打了一個包袱,又來到水缸邊。
「走吧,我送你回家。」玄奘說。
玄奘要離寺,法明也無法阻他,只歎道:「你天生孤苦,以後要將佛祖長掛心頭,以求時時保佑才是。」
「師父,我一直在想,天下萬物,皆來於空,可這眾生愛癡,從何處來?天下萬物,又終歸於空,那人來到塵世浮沉,為的又是什麼?」
「這……其實為師老實與你講,若是能說的明白時,也就不用為師這多年苦修了。」
「師父,告辭了,弟子要去走一段長路。」
法明道:「為師明白你的心思,多保重。」
當下唱偈一首:道法法不可道,問心心無可問,悟者便成天地,空來自在其中。
「弟子謹記在心。」
玄奘向法明長老再拜三次,起身捧著裝著金色鯉魚的缽盂,轉頭而去了。
其時天地肅穆,無邊落葉蕭蕭而下,風聲,草木瑟瑟聲,潮聲,鳥鳴聲,天地間彷彿突然充滿了各種聲音,彷彿有無數個聲音正在說話,細一聽,卻又什麼也沒有。
一次偉大的遠行,就此拉開序幕。
大江邊玄奘捧著缽盂,說道:「當年,我就是從這裡來的。」
江上白霧瀰漫,疾風捲起他的衣裳,他,又好像在對自己說。
「萬物生成皆神聖,一草一木總關情,你也有你的家,你的自在,我不能再留住你,你去吧。」
他把金色鯉魚放入江中,那魚打了幾個盤旋,卻不離去。
「你也是有情誼的麼?我心領了,去吧。」玄奘說。
小白龍忽然覺得自己要哭了,這些天她沒說一句話,只是聽和尚說,看和尚讀書,掃地,看和尚思索時緊鎖的眉頭,看和尚入睡時平和的面容。她覺得她已離不開這些,龍宮裡沒有這樣一個人,萬里東海沒有這樣一個人,茫茫塵世也只有一個這樣的人。
她真的要這樣與他離別?
「相遇皆是緣,緣盡莫強求,我要去天邊,你又跟不得我,去吧。」和尚在勸她。
小白龍忽然有種衝動,他要現出真身,告訴和尚這一切,然後陪他一起走遍天涯。
但她最終還是沒有,她一擺頭,向出海口游去了。
水中,一顆晶瑩的珍珠緩緩沉入江底。
一切都會消逝,能留下的只有記憶。而記憶是實在還是虛幻?它摸不著看不到,但它卻又是那樣沉重的銘刻在心。
這樣想著的也許是小白龍,也許是豬八戒,也許是阿瑤,也許是每一個人。當小白龍在鷹愁澗底感覺著水在無聲的極緩的流動,她知道那是時間在逝去。但她的回憶卻永遠鮮艷,一切都彷彿是許久以前。
「海水是紅的,龍宮是暗的,我拋棄了身體,拋棄了血肉,這樣天帝就什麼也得不到。
「他所要的,我全都拋棄,只剩下我的潔靜靈魂,給我所愛的人。」
奇怪當寶劍在頸上抹過,那一刻的思維卻分外明晰的被記憶。小白龍看著自己的血慢慢在海水中美麗的化開,看見父親震顫而老淚縱橫的臉。沒有聲音,沒有疼痛,只有那一瞬的念頭:「原來一生一世那麼短暫,原來當你發現所愛的,就應該不顧一切的去追求。因為生命隨時都會終止,命運是大海,當你能夠暢遊時,你就要縱情游向你的所愛,因為你不知道狂流什麼會到來,捲走一切希望與夢想。」
小白龍銜著定顏珠,逆向海流,向著那遙遠海面上晃動的光亮,游去,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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