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支
(這句話忽然想到,加上,哈哈)
白愁飛並不知道發生在月影的事情。[.]
小馬已經將坐在門簾的人帶出,他一出來,周圍的人,馬上就躲開幾步。
這個人叫常老刀,人們一般叫他常剝皮。當然,絕對沒人敢當面這樣叫他。
今天的陽光很艷麗。
可陽光越艷麗,本來就破舊的地方會看起來更加破舊。
也讓本來就可怕的人看起來更加可怕。
常老刀通常就叫常剝皮。他的確常常會剝人的皮。可他真正的名字,卻叫常無意。
看見了他,老皮立刻走得遠遠的,不僅遠在一丈外,他好像很怕常剝皮會剝他的皮。
無論誰看見常剝皮,都難免會有一種要被剝皮的恐懼。他實在是個很可怕的人,
他矮、瘦、乾枯,全身的肉加起來也許還沒有四兩重。
可是他遠比一個三百八十八斤的巨人更可怕,他就好像是把刀子——四兩重的刀子,也遠比三百八十八斤廢鐵更可怕。
何況這把刀子的刀鋒又薄又利,而且又出了鞘——無論誰看見他這個人,都一定會有這種感覺。尤其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看著一個人的時候,這個人通常都會覺得好像有一把刀刺在自己身上——刺在自己身上最痛的地方。
現在藍蘭就有這種感覺,因為常剝皮的眼睛正在瞥著她。
藍蘭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很漂亮的女人不一定很有吸引力。
藍蘭不但漂亮,而且很有吸引力,足以將任何一個看過一眼而遠在三百里外的男人,吸引到她面前一寸近的地方來。
可是她已經發現這個男人的眼光不同。
別的男人的眼光,只不過是想剝她的衣服;這個男人的眼光,卻只不過是想剝她的皮。
想剝衣服的眼光,女人可以忍受,隨便任何女人都可以忍受一隻要並不是真的剝,就可以忍受。
想剝皮的眼光,女人可就有點受不了,隨便哪種女人都受不了。
藍蘭已經已經忍不住開口:「常先生是不是要跟我們一起過狼山?」
常老刀沒有回答,他已經發現件奇怪的事情,在這個隊伍裡,做主的人顯然不是這個女人。可開口的人卻是這個女人。這裡面的故事他並不想去懂。
他也並沒回答,不必要的時候,他甚至一句話都懶的說。
回答的人是小馬,小馬笑笑:「他一定肯。」
「你有把握?」
小馬點頭:「有。」
藍蘭皺皺眉:「為什麼?」
「因為他讓章長腿變成了沒有腿。」
藍蘭繼續問著:「章長腿也是狼人?」
小馬搖頭:「不是。」
張聾子補充著:「他只不過是柳大腳的老情人。」
「柳大腳是誰?」
張聾子也笑笑:「狼人有公也有母,柳大腳就是母狼中最凶狠的一個!」
藍蘭笑道:「長腿配大腳,倒真是天生的一對兒。」
常無意忽然回頭,盯著小馬開口:「這是你的女人?」
小馬不能否認。
可是他當然也不能承認。
常無意繼續說著:「她若是你的女人,你就該叫她閉上嘴。」
藍蘭搶著開口:「我若不是呢?」
「那我就會讓你閉上嘴。」
藍蘭閉上了嘴。
她的確是個聰明而又有分寸的女人。
常無意看著眾人:「這次我們上山,不是去遊山玩水,我們是去玩命,所以…….」
「所以你還有條件。」
常無意點頭:「不是條件,是規則,大家都遵守的規則。」
大家都在聽著。
常無意認真的說著:「從現在開始,男人不能碰女人,也不能飲酒。」
他的目光快如刀:「若有人犯了這條規則,無論他是誰,我都會光剝他的皮。」
他說的話當然沒人反駁。實際上他說話的時候,看的不是動的人,而是不動的人。
站在轎子旁邊的那七十六個人,沒有一個臉上有表情,就像他們沒聽到常老刀說話一樣。
常無意的眼神已經瞇了起來,誰都能看得出,這七十六個人,恐怕都不大容易對付,無論誰身邊帶著這七十六個人,江湖之大,恐怕再沒去不了的地方了。
可這個坐在轎子裡的人竟然還要請他們。
這不能不說是件難理解的事情。可常無意卻感覺滿意。
你若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情,那你的想法肯定跟別人有點不同。
常無意不在乎那些,他只在乎別人守不守他的規矩。
看到眾人接受,他才走到藍蘭面前開口:「十萬兩銀子,兩壇最好的酒!」
藍蘭沒有開口,她已經明白這個人絕對不喜歡別人多說廢話。她只是揮了揮手。
旁邊的香香馬上從沒人的轎子裡取出了兩罈酒和一疊銀票。
常無意接過。
旁邊有個人卻忽然開口:「要好酒還是最好的酒?」
開口的是周竹,這個時候也自然只有他可以開口。
常無意認真的看著他,就好像要剝光他的皮一樣,好一會才慢慢開口:「最好的最好。」
周竹馬上點頭,然後親自去那頂轎子裡取出了兩罈酒。
他手裡的兩罈酒和常無意手裡的兩罈酒沒有任何區別。
常無意換過酒罈看看他,不說話的轉身。
不是走出去,是走進去。
走進了後面老婆婆住的屋子。
一間又髒、又亂、又破、又小的屋子,那老婆婆正縮睡在屋予裡的一張破炕上,縮在角落裡,整個人都縮成一團。
常無意走進來,將兩罈酒和一疊銀票都擺在破炕前的一張破桌子上,忽然恭恭敬敬的向老婆婆躬鞠長揖。
從來也沒有人看見他對任何人如此恭敬過。
老婆婆也顯得很吃驚,身子又往後縮一縮,看來不但吃驚,而且害怕。
常無意開口:「銀票是十萬兩,酒是女兒紅。」
老婆婆好像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常無意繼續開口:「晚輩姓常,叫常無意,在家裡排第三。」
老婆婆忽然問:「你老子是常漫天?」
「是。」
老婆婆身子忽然坐直了,忽然間就已到了桌子前面,拍碎了酒罈上的封泥嗅一嗅,疲倦衰老的眼睛裡立刻發出了光。
就在這一瞬間,這個老掉了牙的老婆婆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不但變得年輕很多,而且充滿了威嚴和自信,說不出的鎮定而冷酷。
這種變化不但驚人,而且可怕。
常無意既沒有吃驚,也沒有害怕,好像這種事根本就是一定發生的。
老婆婆再坐下來時,桌子上的那疊銀票也不見了。
常無意雖然臉上還是完全沒有表情,眼睛裡卻已露出希望。
只要她肯收下這十萬兩,事情就有了希望。
老婆婆道:「這是好酒。」
常無意點頭:「是。」
老婆婆笑笑:「你知不知道,這兩罈酒跟開始的那兩罈酒有什麼不同?」
常無意搖頭:「我不知道。」
老婆婆笑笑:「這兩罈酒,是十八年的女兒紅,那兩罈酒,是三十年陳的女兒紅。」
常無意已經冷下了臉,他雖然不是酒鬼,卻也明白,酒是越陳越好。
老婆婆繼續笑著:「可這兩罈酒,比那兩罈酒好。那兩罈酒不過是好酒,這兩罈酒,卻是最好的酒。」
常無意不說話,他並不懂。他也不會裝懂。
老婆婆已經再次開口:「坐下來陪我飲。」
:「是。」
老婆婆微笑:「喝酒要公平,我們一人一壇。」
常無意道:「好。」然後他搬了張破椅子過來,坐在老婆婆對面,拍碎了另一罈酒的泥封。
老婆婆道:「我喝一口,你喝一口。」
常無意道:「是。」
老婆婆捧起酒罈,喝了—口,常無意也捧起酒罈喝了一口。
好大的一口,一口酒下肚,老婆婆的眼睛就更亮。
第二口酒喝下去,她衰老蒼白的臉上,就有了紅暈。瞧著常無意看了半天,才慢慢開口:「想不到你這孩子還有點意思。」
「是。」
老婆婆道:「至少比你老子有意思。」
「是。」
老婆婆又喝了口酒,又瞧著他看了半天,忽然問道:「你也想跟他們上狼山去?」
「是。」
者婆婆看著他:「你老子已死了,你大哥、二哥也死了,你們家的人幾乎死盡死絕。」
「是。」
老婆婆笑笑:「你不想死?」
常無意回答:「我不想。」
老婆婆笑了,露了一嘴已經快掉光的牙齒:「我拿了你的錢,喝了你的酒,我也不想讓你死。」
「是。」
「可是你上了狼山,我也不一定保證你能活著下來!」
「我知道。」
老婆婆歎口氣:「狼山上有各式各樣的狼,有日狼,有夜狼,有君子狼,有小人狼,有不吃人的狼,還有真吃人的狼。」
她又喝了口酒:「這些狼裡面,你知不知道最可怕的是哪種狼?」
常無意道:「君子狼。」
老婆婆又笑了:「看來你不但很有意思,而且很不笨。」
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是最可怕的。
老婆婆看著他:「君子狼的老大,就叫做君子,這個人看來就像是個道學先生,不管做什麼事都中規中矩,說話更斯文客氣,不知道他的人,看見他一定會覺得他又可佩、又可親。」
她忽然一拍桌子,大聲說著:「可是這個人簡直就他媽的不是個人,簡直該砍頭三萬七千八百六十次。」
常無意在聽著。
老婆婆又喝了幾口酒,火氣才算消了些才開口:「除了這些狼之外,現在山上又多了一種狼。」
「哪種?」
者婆婆的眼中已經有了感傷:「他們叫嬉狼,又叫做迷狼。」
這兩個名字都奇怪得很。
這種狼無疑也奇怪得很。
「他們年紀都不大,大多都是山上狼人第二代,一生下來就命中注定了是個狼人,要在狼山上過一輩子。」
常無意明白她的意思。
狼人的子女,除了狼山外,還有什麼別的地方可去?
天下雖大,卻絕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允許他們生存下去。
因為狼人們從來就不讓別人生存下去。
可是他們還年輕。
年輕人總是比較善良些的,他們心裡的苦惱無法發洩,對自己的人生又完全絕望,所以他們就變成了很奇怪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