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是個大城市。
白愁飛已在開封
開封有個包青天,誰都知道,這最近,在開封最出名的,不是永遠的包青天,而是一條街[.]
這條街本來是條很熱鬧的街,有菜場,有茶館,有早集,還有花市。
可是現在忽然什麼都沒有了。
就像是一個一向十分健康強壯的人忽然暴斃了一樣,這條街也死了,變成了一條死街。
茶館的門板已經有好幾天沒有拿下來,菜場裡屠夫的肉案上只剩下一些斑駁交鍺的亂刀痕跡,街上幾乎看不見一個人。
誰也不願意再到這條街上來,這條街上發生的悲慘禍事實在太多了。
只有一條夾著尾巴的野狗,伸長了舌頭在舔著石板縫裡還沒有被洗乾淨的血跡。
野狗永遠也不會知道這裡的血是些什麼人的血。
野狗不知道,牛皮知道。
在另外一條小街上,一家叫「老張饅頭店」的小館裡,牛皮正在吹牛。
「牛皮」是一個玩家,卻不是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是牛語者,牛皮只是他的外號,因為這個好酒貪杯的小伙子不但會吹牛,而且臉皮真厚,比牛皮還厚。
他正在向一個從遠地來的陌生人吹牛,因為這個陌生人已經請了他喝下不少酒。
他吹的就是那天在銅駝巷外那條街上發生的那個悲壯慘烈的故事。
「那個小子真他娘的是個好小子,俺牛皮真的打心眼兒裡佩服他,」牛皮說,「那小子真他娘的夠種,真他娘的不怕死。」
陌生人默默地聽著,默默地為他傾酒。
「後來俺才聽說那小子姓李,是老獅子的朋友。」牛皮說,「龍交龍,鳳交鳳,老鼠交的朋友會打洞,這句話真他娘的一點也不錯,也只有老獅子那樣的好漢,才能交得到他那種朋友。」
陌生人眼中彷彿有精光一閃,可是很快地就低下了頭。
「那天你也在那條街上?」
「俺怎麼會不在,這種事俺怎麼會錯過?」牛皮興高采烈,「那天俺正想到老胡的茶館裡去喝盅早酒,就看見那小子一個人大搖大擺地去了,二月天他身上居然只穿青身短市褂,卻把大褂子搭在手裡。後來俺知道,那件大褂子下面原來藏著把寶劍。」
牛皮忽然站起來,用筷子一比劃:「就這麼一下子,那把劍就刺進了蔡老大的心口,快得讓人連瞧都瞧不清楚。」他搖著頭歎氣,「誰都沒有想到那小子真的那麼有種,連俺牛皮都被嚇傻了。」
「後來呢?」
「大家都認定那小子准要被大卸八塊了,想不到就在那節骨眼上,半空裡忽然掉下個人來,就好像……就好像飛將軍自天而降。」
這麼好的一句「詞兒」居然是從自己嘴裡說出來的,牛皮實在得意極了,所以趕緊喝了一大碗酒,故意問那陌生人。
「你猜猜看,從天上掉下來的那個人是誰?」
「是老獅子?」
牛皮用力一拍大腿:「一點也不錯,就是他。」牛皮越說越起勁。
「老獅子到底是老獅子,最近運氣雖然不怎麼好,人也瘦多了,可是一站出來,還是條雄獅的模樣。」
牛皮挺起胸,拍著胸脯,學著老獅子的口氣說:「他是我的朋友,你們誰敢動他,就得先殺了我。」
「後來呢,」陌生人冷冷淡淡地問,」蔡老大的兄弟們難道就沒有人敢去動他?」
「誰敢動,老獅子的獅威一發,還有誰敢動?」
牛皮忽然歎了口氣:「本來真的沒有人敢動的,想不到居然有一批從外地來的王八蛋居然不知道死活好歹,居然硬要在獅子頭上動土。」
「從外地來的人?」
牛皮點頭:「後來我才知道,那群王八蛋都是蔡老大花錢請來的。」
「可是蔡老大已經死了,他們就算宰了老獅子,也沒人付錢請他們了。」陌生人問,「他們為什麼要替死人拚命?」
「他們當然有他門的打算,」牛皮得意洋洋,「你老哥雖然想不通,俺心裡卻有數。」
「哦?」
「你老哥雖然不知道老獅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可是俺知道,那群王八蛋一定也知道。」
「知道什麼?」
「知道老獅子絕不會放過他們的。」
「為什麼?」
「那群王八蛋見錢就殺人,兩隻手上都是血腥,又不是雄獅堂的兄弟,要是老獅子重新登上堂主的寶座,還能讓他們的腦袋長在脖子上嗎?」
「有理。」陌生人承認,「你說得有理。」
「可是他們如果真的把老獅子宰了,多少總能從蔡老大的手下那裡搾出點油水來的。」牛皮說,「所以他們就幹上了。」
對於這麼複雜的事他居然也能分析得這麼這麼清楚,牛皮實在不能不佩服自己,所以立刻又喝了一大碗:「這就叫先下手為強,後下手的遭殃。」
「遭殃的是誰?」
「本來俺也看不出來的。」牛皮說,「那一戰打得是驚天動地,鬼哭神號,街上的人十個裡面最少有八個被嚇得連尿都尿了出來。」
牛皮自己眼中也露出了恐懼之色,彷彿又看見了一大塊一大塊的血肉橫飛而起,又聽見了刀鋒砍在骨頭上的聲音。
「俺牛皮也不是膿包,可是自從看過那一戰之後,俺最少也有兩三天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他的聲音已經發啞,好像已經不想再說下去了,可是陌生人又及時替他添了一大碗酒。
這碗酒立刻把他的興致提了起來。
「一開始的時候,本來是老獅子和那姓李的小子佔了上風的,可是後來就不對了。」
「為什麼?」
「常言說的好,雙拳抵不過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老獅子雖然雄風不減,可是到底只有兩個人。就算別人伸出脖子來讓他們砍,他們的手遲早也會砍酸的。」
牛皮又說:「看到這種情況,本來已經被老獅子威風震住的那些雄獅堂的弟兄,好像也想動了,想乘機打一打這條落水獅子。」
陌生人在點頭。
他的想法也如此,當時的情況一定會演變成這樣子的。
「只要那些人一動,老獅子和那姓李的恐怕就要被剁成肉醬。」
牛皮又歎了口氣:「那時候俺已希望他們能趕快跑掉,他們也不是沒有機會跑,要是換了俺牛皮,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老獅子沒有跑?」
「當然沒有跑。」牛皮又挺起胸,「老獅子是什麼樣的人,他又不是俺牛皮這樣的無名小卒。以他的身份和脾氣,殺了他,他也不會跑的。」
「所以他沒有跑?」
「沒有。」
「可是我知道他也沒有死。」
「他當然沒有死,老獅子怎麼會死得了,」牛皮歎息:「可是釘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