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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關 第一百八十一章 沉默 文 / 愁飛

    卓青是一個人來的。

    他走進這家茶館時,他們並沒有注意他,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只有小高知道。

    這個少年人曾經讓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卓青卻好像已經不認得他了,一走人茶館,就直接走到朱猛的面前。[.]

    「是不是朱堂主?」

    朱猛霍然抬頭,用一雙佈滿血絲的大眼瞪著他。「我就是朱猛,你是誰?」

    「晚輩姓卓。」

    「你姓卓?」小高很驚訝:「我記得你本來好像不是姓卓的。」

    「哦?」

    「你本來姓郭,我記得很清楚。」

    「可是我已經不記得了。」卓青淡淡的說:「已經過去的事,我一向都忘得很快,應該忘記的事,我更連想都不會去想它。」

    他靜靜的看著小高,臉上全無表情:「有時候你也不妨學學我,那麼你活得也許就會比較愉快一些了。」

    人們總是會在一些不適當的時候想起一些不該想的事,這本來就是人類最大的痛苦之一。

    現在小高是不是又想起了那個不該想的女人?

    小高忽然想喝酒。

    他正在開始想的時候,朱猛忽然笑了,仰面狂笑。

    「好,說得好。」他大聲吩咐:「拿酒來,我要跟這個會說話的小子浮三大白。」

    「現在晚輩不想喝酒,」卓青說:「所以晚輩不能奉陪。」

    朱猛的笑聲驟然停頓,猛獸般瞪著他:「你不想喝酒,你也不想陪我喝?」

    「是的,晚輩不想喝,連一滴都不想喝。」卓青的眼睛眨也不眨:「晚輩要忘記一件事的時候,也用不著喝酒。」

    朱猛霍然起身而立,「波」的一響,一隻茶壺已被他捏得粉碎:「你真的不喝?」

    卓青還是神色不變。

    「朱堂主現在若是要殺我。當然易如反掌,要我喝酒卻難如登天。」

    朱猛忽然又大笑。

    「好小子,真有種。」他問卓青:「你姓卓,是不是卓東來的卓?」

    「是。」

    「是不是卓東來要你來的?」

    「是。」

    「來幹什麼?」

    「朱堂主肯賞光到這裡來,當然並不是只為了要來喝幾杯水酒。」

    「哦?」

    「朱堂主到這裡來,只不過是為了要看看我們究竟想玩什麼把戲?」

    朱猛又大笑:「這一次你又說對了,說得真他娘的一點都不錯。」

    他的笑聲忽然停頓,一雙佈滿血絲的大眼中射出了閃電般的厲光,厲聲問卓東來:「你究竟想玩什麼把戲?」

    「其實也沒有什麼把戲,就算有,玩把戲的人也不是我。」

    「不是你是誰?」

    卓青才用他那種獨特的口氣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今天晚上我到這裡來,只不過因為有個人今夜要為君一舞。」

    朱猛的臉色驟然變了。

    在這一瞬間,他心裡是什麼感覺?

    沒有人能瞭解,也沒有人能夠形容,刀刮、針刺、火炙都不足以形容。

    卓青卻已向小高抱拳。

    酒樓裡還有很多人,他卻好像一個也沒看見……

    「蝶舞之舞,冠絕天下,絕不是輕易能看得到的,你我今日的眼福都不淺。」

    小高沉默了。

    卓青笑了笑:「只不過今夜我請高兄來看的,並不是這一舞。」

    「你要我看的是什麼?」

    「是一個人。」卓青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一位高兄很想看到的人。」

    小高的臉色也變了。

    一個連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一段永生都不能忘懷的感情。

    卓青的語調一點沒變:「高兄現在想必已經猜出我說的這個人是誰了。」

    「波」的一聲響,小高手裡的酒杯粉碎,碎片一片片刺入掌心。

    朱猛忽然虎吼一聲,伸出青筋凸起的大手,一把揪住了卓青的衣襟:「她在哪裡?你說的那個人在哪裡?」

    卓青動也不動,冷冷地看著他的手,直等這隻手放鬆了他的衣襟,他才慢慢地說道:「我說的人很快就會來了。」

    這句話他好像是對朱猛說的,可是他的眼睛卻在看著小高。

    這時候已經有一輛發亮的黑漆馬車在酒樓的大門外停下。

    園林中隱隱有絲竹管弦之聲傳出來,樂聲淒美,伴著歌聲低唱,唱的是人生的悲歡離合,歌聲中充滿了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傷。

    「春去又春來,花開又花落;到了離別時,有誰能留下?」

    蝶舞癡癡地坐在車廂裡,癡癡地聽著,風中也不知從哪裡吹來一片枯死已久的落葉,蝴蝶般輕輕地飄落在雪地上。

    她推開車門走下來,拾起這片落葉,癡癡地看著,也不知看了多久。

    也不知從哪裡滴落下一滴水珠,滴落在這片落葉上,也不知是淚還是雨?看起來卻像是春日百花盛放綠葉上晶瑩的露珠一樣。

    冷香滿樓,冷風滿樓。朱猛卻將衣襟拉得更開,彷彿想要讓這刀鋒般的冷風刺入他心裡。

    他和小高都沒有開口。那種又甜又濃又酸又苦的思念已經堵塞住他們的咽喉。

    一個白髮蒼蒼的瞽目老人,以竹杖點地,慢慢地走上樓來。

    一個梳著條大辮子的小姑娘,牽著老人的衣角,跟在他身後。

    老人持洞簫,少女抱琵琶,顯然是準備來為蝶舞伴奏的樂者。老人滿佈皺紋的臉上雖然全無表情,可是每條皺紋裡都像是一座墳墓,埋葬著數不清的苦難和悲傷。

    人世間的悲傷事他已經看得太多。

    少女卻什麼都沒有看見過,因為她也是個瞎子,一生下來就是瞎子,根本就沒有看見過光明,根本就不知道青春的歡樂是什麼樣子的。

    這麼樣的兩個人,怎麼能奏得出幸福和歡樂?

    老人默默地走上來,默默地走到一個他熟悉的角落裡坐下。

    他到這裡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來奏的都是悲歌。

    為一些平時笑得太多的人來奏悲歌,用歌聲來挑起他們心裡一些秘密的痛苦。

    這些人也願意讓他這麼樣做。

    人類實在是種奇怪的動物,有時竟將痛苦和悲傷當作種享受。

    樓下又有腳步聲傳來了。

    很快的腳步聲,輕而震動。

    聽見這腳步聲,小高的人已經掠過桌子,竄向樓梯口,衝了下去。

    朱猛卻沒有動。

    他的全身彷彿都已僵硬,變成了一具已經化成了岩石的屍體,上古時死人的屍體。

    一個連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一段永生都不能忘懷的感情。

    小高本來以為自己永遠見不到她了,可是現在她已經在他眼前。

    這是不是夢?

    她也看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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