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惜月沒有閃避,然而張平的手卻是頓住,落下。
這只是很細微的動作,普通人甚至難以覺察,然而在修行者的感知裡,這樣的動作卻已經非常的清晰。
「我不想被施捨。」
張平看著自己的指尖,說道。
秦惜月神色有些複雜的看著他,聲音微低道:「謝謝你給我們一些時間。」
張平沉默不語,緩緩後退,坐下。
「還要多久的時間?」
他聲音有些空洞,像金屬殿外的風聲:「一生麼?」
秦惜月有些心痛:「你在煉獄山到底經歷了什麼…讓你就像耗盡了你的一生?」
「一場讓人永遠都不願意響起的噩夢,醒都醒不過來的噩夢。」張平漠然道。
「如果你願意將我看成你接下來的一生。」秦惜月用了很大的勇氣,咬了咬嘴唇,看著張平說道:「那至少兩個人要能夠像林夕和高亞楠那樣,能夠互相看得見對方的內心,能夠互相讀懂對方的內心世界。」
張平沉默了片刻,道:「不是每個人都是林夕。」
「你誤解了我的意思。」秦惜月深深的看著他,她捕捉著張平的目光,也希望張平可以清晰的看到她的內心:「我欣賞林夕,但不等於我只可能接受林夕,我只是覺得兩個人真正在一起,除了一些能夠互相吸引的特質之外,還必須能夠看得懂對方。你為了一份感情,敢於去煉獄山這樣的地方,並能獲得這樣的成就,幾乎所有的女子都會為這種勇氣和這種情意感動,我也當然不會例外…你現在的修為和身份地位,同樣也能讓許多女子仰慕,若是你的故事流傳在中州城裡,我相信你走在中州城裡,會有許多優秀的女子愛上你。但我現在站在你的面前看你,卻是反而覺得有些陌生,比我們在青鸞學院裡還有些陌生,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在煉獄山的經歷,讓你即便是想要我接納你,你自己卻有著拒人於外,不想讓人進入你內心的目光。」
「還有你真正的懂過我麼?」秦惜月向前走了幾步,然後抬起頭看著他微垂的雙目,如瀑的秀髮自肩頭滑落,微顫的紅唇顯得格外美麗:「你想要擁有足夠高的身份,覺得這樣才配得上我…然而你想過沒有,早在學院開始實修之後,我便和秦家決裂,直到發生了這麼多事情,秦家也不認我,我也不再是秦家的千金。之所以如此,只是因為不想聽從我父親的意願,嫁給當時那些身份足夠高的人。我要的不是身份和權勢,我要的只是一個真正懂得我,可以讓我開心的人。你現在成為煉獄山掌教,已經是難以改變的事實,我不知道這是好是壞,但至少…我想要的不是一個困於過往裡,讓我都覺得更加陌生,甚至因為你的力量和我不能看見你的內心而甚至有些擔心緊張和恐懼的煉獄山掌教。」
秦惜月一直是個很堅強很自主的女子,然而過往這些年的事情積累在心裡,此時她卻是莫名有些委屈,眼眶微紅:「是不是我這樣的要求,真的有些太高?」
張平沉默了片刻,然後他輕聲說道:「我會試著真正的瞭解你,同時也試著讓你瞭解我。」
……
赤紅色的金屬神殿被白雪漸漸覆蓋,變成了白色,和蒼茫的大地融合在一起。
雪地裡的林夕和姜笑依等人早已經停止了打鬧。
看著從金屬神殿裡並肩走出的張平和秦惜月,林夕的眼睛裡和心裡都很溫暖。
雖然張平和秦惜月之間顯然依舊有些距離,張平似乎依舊忘記了怎麼去笑,然而兩個人能夠這樣走出,在他看來畢竟是個很好的開端。每一次的久別重逢,都值得紀念和珍惜。
張平和秦惜月走到了林夕等人的身前,然後很自然的,林夕和張平緩緩的離開了眾人,漫步在雪地裡。
「怎麼樣?」林夕輕聲問道。
張平低著頭看著自己不斷沒入雪中的雙足,默然道:「我不如你瞭解她。」
「不急,可以慢慢來。」林夕笑了起來,眼睛裡卻是又充滿了濃濃的感傷:「我和李開雲就說過,好女怕纏,他沒有放棄,雖然現在他沒有在冷秋語的身邊,但他卻真正得到了冷秋語的心。所以你千萬千萬不要輕易放棄。」
他轉頭看了一眼身後遠處的秦惜月,又看了一眼張平,有些感傷道:「越是想到李開雲和冷秋語,我就越是希望你和秦惜月能夠走到一起。」
「你有沒有想過,如
果她一開始就是喜歡你,或者喜歡的是你這樣的人呢?」張平抬起頭,看著前方的風雪,問道。
這對於林夕是個很尖銳的問題,林夕微微一怔,然後他鄭重的想了想,認真道:「即便是開始,也不等於結果…你連掌控煉獄山這樣的奇跡都做到了,我相信只要你不放棄,你會真正得到她的心。」
張平點了點頭,緩緩轉身,對著中州城的方向。
他冷漠的看著中州城,然後說道:「李開雲和蒙白,是我在靈夏湖畔最早認識的,也是學院裡最好的朋友…狄愁飛雖然死了,但仇人裡面,還有雲秦皇帝。我想要再在雲秦呆一段時間,看到他的末路之後,才回煉獄山。」
「你想在雲秦呆多久就呆多久。」林夕轉頭看著他,說道:「不過有你給我的這門『成魔』,如果順利的話,應該用不了太多的時間了。」
……
白雪覆蓋的中州城顯得更加的雄偉。
雲秦皇帝站立在真龍山的宮殿裡,背對著那名被他囚禁著的宮女,看著中州城。
不知從何時起,他便喜歡在這名宮女面前說出一些外界發生的事情,或許是因為這名宮女實在像長公主,或許是整個皇宮裡,他的確沒有什麼人可以說話。
「一名青鸞學院的潛隱,成為煉獄山掌教?這是為了更加體現青鸞學院的強大?」
聽到他的這句話,宮女微微的一笑,看著他的背影說道:「你覺得這個消息荒誕不經,只是青鸞學院故意放出來的,但既然煉獄山會有這樣的消息傳出來,你又怎麼能夠確定這消息不是真的?」
「即便這個消息是真的,即便這是一次相見甚歡的久別重逢,那又如何?」雲秦皇帝暴戾的轉過身來,沉重的呼吸道:「有什麼分別?」
宮女絲毫不覺恐懼,反而笑得更燦爛了些:「看來你依舊不知道林夕不來中州城的原因,不過我至少知道,南邊邊關那些將領的反應,已經讓你忍受不住這種等待和煎熬了。」
「住口!」雲秦皇帝的厲喝聲又響了起來。
宮女卻是依舊沒有住口,用可憐的目光看著他,笑著說道:「我不知道你這樣做一個皇帝,還有什麼意思。林夕不站在你面前的每一天,你都在恐懼的煎熬裡,你還要演戲,演不一樣的自己…你有沒有想過,林夕也是給你一個機會,你還不如交出皇位,真正的放棄你的野心,這樣或許他會放過你。」
「你說得對,朕的確忍不住了,朕的確不應該再演戲。」雲秦皇帝厲笑了起來:「但他依舊不敢來殺朕…因為他知道朕的真龍山可以殺死他許多人。」
……
林夕在桐林鎮的後院裡有一株普通的臘梅樹。
這株臘梅樹後面的一間廂房裡,卻也生長著數根老籐,嚴嚴實實的裹著一件東西。
在千葉關那場盛會之後,林夕不再需要刻意去隱匿自己的蹤跡,所以甚至這個世間有不少人,知道他除了那些妖族修行者之外,還帶著始終帶著一件很隱秘的東西。
但即便能夠發現林夕等人始終帶著一件東西的人,也沒有想到,這件東西會是一頭蒼老的海妖王。
「你覺得『成魔』也可以吸聚這種妖獸的力量?」
南宮未央站在被籐木和寄居草遮得嚴嚴實實,就像一株老木的海妖王前面,看著林夕問道。
在林夕走進這間房間時,她就已經明白了林夕的想法。
「既然雲秦一直都有融魂的修行之法,這便說明修行者和妖獸的魂力本身有些共通之處。『成魔』這種修行之法既然能夠汲取到不同修行者的一些力量,我想或許也有可能汲取妖獸的力量。」林夕看著面前的海妖王,說道:「這頭海妖王光論魂力修為,比你還要強大,如果能夠成功汲取到它的力量,或許我們便可以直接去中州城了…我可以試一試。」
南宮未央早就聽林夕說過,將神就是什麼都可以試一試,雖然她不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和以前很多時候一樣,她聽到林夕的這句話,便只是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
「這算是化功大|法麼?」
林夕的長劍從他身後飛了起來,當灑落無數的暮光,無數朵透明的水晶花簇成一朵更大的水晶花,將他面前的海妖王包裹其中,當這頭海妖王的生命最終消失的瞬間,感受著周圍一股股飛旋著的天地元氣衝入自己的體內,他忍不住微微的一笑,在心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