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墮入無盡的黑暗。
不知下墜了多久,他的身體陡然停頓,就像撞到了一座大山。
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陡然的靜止之後,繼續往下,身體在黑暗之中,好像被撕裂開來,然後他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不知經過了多久的時間,他在半昏半醒之中,感覺到似乎有許多黏|濕的舌頭卷在自己的身上。
他十分的恐懼,拚命的掙扎、哭喊、抓咬。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在絕對的黑暗和寂靜中慢慢清醒過來。
他發現自己漂浮在有些溫熱的水裡。
在眼睛慢慢適應黑暗之後,他看到自己漂浮在一個深潭底部。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想起了自己是從那張人臉的嘴裡跳了下來。
然後他恐懼得開始發出「荷荷」的聲音。
因為他看一眼可以看到這個深潭的四周,然而這個深潭往上,就像是一個筆直的煙囪內裡,內壁光滑到連一塊凸起的地方都沒有,更讓他恐懼的是,往上看去,根本連一絲天光都看不到,根本不知道距離那張人臉的嘴有多高。
他就像是掉入了真正的地底地獄裡。
在他難聽的呼吸聲裡,水面驟然又湧起了層層水花。
有許多寬厚的,就像是黑色海帶一樣的東西,朝著他游了過來,卷在他的身上。
他拚命的掙扎,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多少力氣,手腳根本撥不開這些黑色海帶一般的東西,於是他恐懼的哭喊,用自己的牙齒像野獸一樣撕咬。
黑色海帶一樣的東西很嫩很脆,被他的牙齒輕易的撕開,嚼破,也似乎知道畏懼,開始退散。
然而從那些被自己咬開的裂口裡,張平又看到很多長蟲一般的內臟。
他開始不停的嘔吐,發瘋般游到一側的潭壁,拚命的往上爬。
然而他的手指根本無法摳入平滑堅硬的石頭裡,一次次的往上爬,都根本爬不上去,重重的摔在水裡。
他哭喊著,想要往下潛水,想要從水下找出路,然後下潛到自己的身體再也無法承受,他也根本看不到下面有多深。
他發瘋般的嚎叫起來,再次不停的往上攀爬,然後一次次的跌入水中。
……
「青鸞學院和小林大人絕對不可能為私憤不顧律法,他那麼做,絕對有他的理由。」
「親王犯法,與庶民同罪。父親,這不是有沒有理由的事情…我們雲秦,以武立國,以法治國,我們所有雲秦人要維護的,便是這法。現在是小林大人連法都不顧了。不管有沒有理由,法就是法…這是我們雲秦的根本。若是所有有能力,認為對的,便可以像他那樣,那我們雲秦會成什麼樣子?」
「你這逆子,你知道青鸞學院為我們雲秦做出了多少事情?他們為了雲秦連命都不要,會做對不起雲秦的事情?而且不是有消息說,本身便是聖上逼迫青鸞學院,才會如此。」
「現在是青鸞學院要逆反,聖上是天命所歸,且聖上從未頒布過旨意對付青鸞學院,我更願意相信是青鸞學院對聖上不利,而不是聖上對青鸞學院不利。因為即便是在中州城裡,聖上也根本沒有限制小林大人的行動,反倒是小林大人肆意大開殺戒!」
「你…你…你…」
一處尋常的私塾裡,一對父子正在激烈的爭執著。頭髮已經全白的老者根本無法說服自己的兒子,一時氣怒攻心,一口鮮血從口中噴了出來。
也已經五十餘歲的兒子發出了一聲驚呼,往前攙扶往後倒下的老父。
這樣的爭執,在雲秦的每個地方都上演著。
隨著時光的流逝,所有的雲秦人都知道了發生在中州城裡的事情,所有人都有著自己的判斷。
一名身穿素色厚棉襖的頎長中年男子低著頭走過這處私塾。
他是皇普南,是這個陵的陵督,他還有一個身份,便是很多年前某一年青鸞學院的學生。
因為心情十分沉重,所以他甚至沒有注意到私塾裡的激烈爭吵聲和驚呼聲。
他沿著熟悉的街巷走入了陵督府。
在陵督府裡,他完成了手上所有的應該完成的公務,然後他寫了一封辭信,壓在了自己的官印下。
在這個深冬的傍晚,他離開了陵督府,離開了雲秦朝堂,騎著一匹馬,就像普通的市井人物一般,遠離了朝堂紛爭,浪跡於雲秦的山水之間。
在李開雲戰死,到林夕進入中州城,到林夕在中州城裡當街刺殺狄愁飛,青鸞學院至始至終沒有任何的訊息傳到他的手裡。
他沒有感到被忽略或者遺棄,他很清楚這是夏副院長和學院不想給他什麼壓力,只想讓他自己做出選擇。
在這個帝國的很多處地方,各階督府裡,軍隊裡,很多人想要找上階匯報事情時,卻發現自己的上司已經整齊的疊好了官服,放上了官印和辭信離開。
……
有些人選擇了兩不相幫,有些人選擇了和皇帝戰鬥,有些人選擇了效忠皇帝。
在許多雲秦人還在感到迷惘和絕望,不知沒有青鸞學院的雲秦還能否和以往一樣走下去,還在爭論自己到底要信任誰的時候,一支總數超過十萬的雲秦軍隊,已然接到了命令,穿過了四季平原,到了登天山脈的腳下,開始朝著青鸞學院逼近!
統帥這支軍隊的,是雲秦最為年輕的省督,柳子羽的父親。
先前所有的人,包括林夕,也沒有想明白在當日文玄樞秋祭發動告天伐罪,所有的形勢都有利於文玄樞,看上去文玄樞已然必勝,許多手握重兵的地方大員都在猶豫不決之時,柳家為什麼會如此決然的向皇帝表明自己的忠誠。
其實林夕只是忽略了其中的某個關聯。
他在碧落陵為了解決柳家對陳妃蓉的逼迫,動用過一次金色雷霆之力,這便對柳家產生了一個嚴重的誤導…讓這名柳省督確信皇帝比所有人想像中的心機更加深沉,更加可怕。
此刻這名誤打正著的省督正緊張的看著面前的登天山脈。
今天天氣晴朗,碧空萬里無雲,登天山脈更顯壯闊和美麗。
他知道青鸞學院絕對沒有一百名聖師,然而他也知道,即便是十萬大軍,也未必攻佔得了青鸞學院。
他心中也很清楚皇帝的想法。
雲秦有很多個十萬大軍,但青鸞學院只有一個。
皇帝只是想盡可能的給青鸞學院造成破壞,消磨青鸞學院的一些實力。
所以他始終處於軍隊的最後列,他的身周,全部都是重鎧軍士和重鎧騎軍,不管前方的九萬大軍能否最終進入青鸞學院,他確信自己絕對不會登上登天山脈一步。
一切都似乎很平靜。
前鋒軍已然開始沿著陡峭的山坡往上攀登。
然而就在此時,轟的一聲巨響。
整個天地震動不安,無數戰馬驚慌失措,一片紛亂。
所有的人看到,雲端高處,大片大片的雪坡崩塌下來,形成了一場無比恐怖的雪崩。
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震驚和恐懼。
那高達數十米的雪浪沖擊下來的風聲和速度,讓前方的軍隊甚至徹底化成了木偶。
恐怖的雪霧瞬間將整支大軍全部籠罩。
不知過了多久,所有人終於能夠再次看清眼前的景象。
所有人才震驚的發現自己並沒有死去。
然後他們看到,這場雪崩只是在他們前面數百米的一片山坡凹地處為止,只是堵住了他們視線中所有往上的通道。
許多雲秦軍人再也無法握住手中的兵刃,沉重的兵刃從他們的手中掉落。
他們所有的人都清楚,這並不是青鸞學院的計算出現了誤差…只是青鸞學院不想讓他們這些軍人,死在這片山坡上。
青鸞學院只是封山,將自己封閉在內。
……
一道淡淡的黃光,便在這一場雪崩開始之時,穿過厚厚的雲層,落向四季如chun的青鸞學院。
在止戈系的山峰上,在新生最早聚集的一片廣場上,蒼老的夏副院長微笑著抬頭看著天空,看著天空之中落下的那一隻神木飛鶴。
「歡迎回家。」
他對著神木飛鶴上的安可依、林夕和冷秋語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