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景陵的一條巷口,一名雲秦年輕祭司學徒抬頭看了看天空。/
他身上的白色祭司袍已經變得污穢不堪,但是經歷過東景陵這場大戰,見過這兩日間許多雲秦軍人捨生忘死的戰鬥,這名年輕的雲秦祭司學徒卻好像經受了某種洗滌,他的神容更加堅定,在陽光的照射下,他的身上而已似乎散發著某種真正的光輝。
只是此刻他的眼神裡有些許的疑惑。
因為按照前些天的各種跡象推斷,今天還會下小雨。
然而今日黎明起,這雨卻已經停了,此時偏偏已艷陽高照。
……
「你真的很美。」
在無為觀的一個小院裡,夜鶯看著秦惜月,讚歎道。
秦惜月知道自己很美,即便是在大戰之後顯得十分疲憊和憔悴。
但這場大戰中,那些雲秦軍人的死傷,卻使得她根本不想去想這個問題,她只是有些低落道:「美又有什麼用,又不能多殺兩個敵人。」
夜鶯笑了起來。
笑得她臉上的皺紋更深,更密。
「你不認為美麗是一種資本,但很多人都認為美麗是一種資本。至少像你這麼美麗的女孩子,還衝殺在戰場上的,我這一生都沒有見過。」她笑著,看著秦惜月,道:「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很美。」
秦惜月不理解夜鶯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情緒有些低落的她轉過頭,看著這名滿臉皺紋的老婦人,然後她很快看出了些什麼,她美麗的睫毛開始顫抖,精緻的雙唇也開始輕顫。
「我死之後,中州城江家就沒人了。不過這門音震之法,我卻是想把它傳下去。」
夜鶯看了一眼秦惜月精緻美麗的面目,看著她手腕上如一朵朵小花般的鈴鐺,輕笑道:「我很喜歡你這個女孩子。」
秦惜月之前從未見過夜鶯,有關她的故事,也只是聽說她在中州城中出手,救下了鍾城。
然而此刻,看著夜鶯的目光,知道這名出身於柳巷的女聖師即將離開人世,她卻不可遏制的深深悲傷起來。
「江家的音震之法,和青鸞學院給你的這件魂兵,有些相通之處。你要明白,任何強大的修行之法,都是站在前人的一些基礎上,往前走得更遠。如果早三十年,我有你這樣的一件魂兵的話,或許能夠感悟出很多東西,在中州城裡,能夠殺死倪鶴年也不一定。**」夜鶯緩緩的伸出手來,將一片佈滿著許多細小文字的魚形玉珮遞到秦惜月的手中,「現在這樣的事情,只能由你來做了。」
玉珮很溫很輕。
秦惜月將這片玉珮緊緊的握於手心。
看著秦惜月的堅強和冷靜,放下了心頭最後一件事情的夜鶯更加滿意的笑著,然後咳嗽了起來。
每一聲咳嗽,她的臉上就似乎多出一條皺紋。
這些皺紋好像遮住了她的目光。
她的目光在咳嗽聲中漸漸黯淡,她在這個小院中老去,離開這個世間。
秦惜月的確是個很堅強的女孩子,但看著這名老婦人面帶微笑的平靜離開這個世間,她卻是忍不住和那天的林夕一樣,一滴滴淚珠,從眼眶中滑落。
她從夜鶯的目光中,看得出夜鶯看著她,就想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她也感覺得出,夜鶯和她的身上,有許多類似的東西。
只是夜鶯的出身並不好,所以直到此時,夜鶯也只是說喜歡她這個女孩子,並沒有說其他的話。
一名出身於風塵之中的女子,最後又是如何成就聖師…她的當年,又有什麼樣的精彩故事?她和江煙織之間,又有什麼樣的糾葛,她最後為什麼會隱居在黃雀觀裡?
這一切故事,隨著她的逝去,終究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知道。
……
墜星陵裡,降落在城頭上的神木飛鶴等著顧雲靜等軍方的大將前來。
高亞楠的肩頭一沉。
她看到林夕靠著她的肩膀已經睡著了。
明媚的陽光照射在他的臉上,他睡得非常香甜,像個孩子。
周圍有很多的雲秦軍人。
她有些羞澀,然而想到在東景陵裡面發生的事情,想到她和林夕還有姜笑依在那時說的話,她便平靜了下來,然而讓自己的身體貼近林夕,讓林夕睡得更加舒服。
顧雲靜和一些軍方的將領來到了林夕和高亞楠的面前。
看到睡熟了的林夕,這名老將做了個手勢,沒有驚醒顯然已經疲憊到了極點的林夕,直接令人在這只神木飛鶴的外面,搭起了一頂營帳。
很多雲秦軍人在坐下或者躺倒的瞬間,便和林夕一樣沉沉的睡熟。
整座城池的各個角落,發出此起彼伏的鼾聲。
許多先前輪休到的軍人接替了這些軍人的崗位,所有這些軍人都是輕手輕腳,不忍驚醒這座疲憊和熟睡的城。
在此起彼伏的鼾聲中,墜星陵中一座守衛最為森嚴的庫房悄然的打開了。
鎮守這座庫房的,便是龍蛇邊軍之中最為強大的黑旗軍。
即便是先前墜星陵的戰鬥最為緊急的時刻,這支黑旗軍都始終鎮守在這裡,沒有任何一個人離開。
這間庫房裡面,堆疊著的,只是一個個還未充氣的大皮筏。
就在墜星陵的這座庫房打開之時,一輛馬車載著許箴言重新回到了中州城。
在走出馬車之後,這名重回中州城的年輕人發現很多事情都已經改變了。
他發現有些地方已經變成了廢墟,廢墟裡面的一些稻米,甚至已經發芽,在廢墟中長得細細長長。
他發現有些人並沒有回到中州城。
……
……
就在差不多的時間。
一群禿鷲在墜星湖的北岸盤旋。
已然換上了一襲普通布衣的聞人蒼月,就在這一大群遮天蔽日的禿鷲下方。
他的身前,還站著一名煉獄山神官。
這名煉獄山神官和被他在千霞山中殺死的那名煉獄山神官一樣年輕,且修為也差不多。
然而此刻,這名煉獄山神官卻比當時的那名煉獄山神官還要冷傲自大,在聞人蒼月的面前沒有絲毫的畏懼,反而帶著一種淡淡的鄙夷。
即便他知道聞人蒼月此時若是出手,依舊有殺死他的能力。
他當然不是盲目自大,腦袋有問題。
他之所以如此冷傲自大,在聞人蒼月面前還充滿威嚴,是因為他是代表著煉獄山,代表著煉獄山掌教。
他是煉獄山掌教指定的,可以代替煉獄山掌教做出某些判斷和決定的人。
「申屠師兄死了…連掌教賜給你的李苦的劍,都毀在了你的手裡。而且你的傷勢足以使你直接由盛而衰,你的內腑從現在開始只有可能越來越衰老,不可能再強盛。此生你都恐怕難以越過大聖師那一條線。我想代掌教問問聞人大將軍,面對這樣的敗績,面對這些難辭之咎,你還有什麼資格活著?」這名臉上的肌膚有些微藍色,只是掌握了魔變,修為只有大魂師階的年輕煉獄山弟子,帶著淡淡的鄙夷,看著聞人蒼月問道。
要是換了別人,面對代表著煉獄山掌教意思的這種質問,恐怕會驚惶的做很多解釋。
但是聞人蒼月只是先行平靜的說了一句:「難越大聖師,掌教自然更為放心。」
年輕的煉獄山神官微微蹙眉,卻是沉吟了片刻,道:「這是理由,但我不保證這點理由足夠。尤其在你知道不能敗,卻依舊敗了的情況下,你的能力和用心,同時會受到質疑。」
聞人蒼月依舊平靜的看了這名煉獄山神官一眼,說道:「任何的戰鬥,在分出最終勝負之前,要看的唯有所獲取的價值。這一戰對於我而言是敗了,但對於煉獄山卻未必。我會幫掌教,解決掉他最忌憚的東西。」
年輕的煉獄山神官深深的皺起了眉頭,他的眼光不停的閃爍著,似乎在不停的思索著聞人蒼月這句話到底意味著什麼樣的意思。
很快,他似乎想明白了,他的臉色不再倨傲,反而是對著聞人蒼月躬身行了一禮,禮貌的說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靜候聞人將軍的佳音了。」
聞人蒼月看了這名年輕煉獄山神官蒼白微藍的臉,看著他頭頂高高的紅色神冠,眼底流過一些看著可憐蟲般的神色。
他沒有出聲,只是點了點頭。
然而他在心中,卻是冷漠而譏諷的自語道:「再怎麼威嚴,都只是一條沒有自己思想,藉著主人皮的狗…即便無法觸及大聖師,但誰又能說,聖師便一定殺不死大聖師?」
李苦的劍已然碎了,消失在世間。
但他已然擁有了這柄劍許久。
而且他是這世間,最強的修道奇才之一。
即便像南宮未央這樣的人,進階聖師比他可能還要快,但對於修行之法,武技的領悟,比起他,或許還差出很遠。
所以李苦這一柄劍的模樣,已經深深的印在他的腦海。
對於他而言,這世間最為重要,最強的,也應該就是這一柄印在腦海中的劍。
「十年,會不會太長久了一些?」
在轉身,望向天空中盤旋的那些禿鷲時,聞人蒼月冷漠的問自己,然後自己回答自己,「十年的確太久了…所以我不會給你十年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