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時。
一名雲秦軍士在數間已成廢墟的酒樓之後,斬掉了一名大莽軍士的頭顱。
他的身旁左右,全部都是雲秦軍人和大莽軍人的屍體。
在這裡廝殺的一隊雲秦軍人和大莽軍人,在此時,已經只剩下了他一個人還活著。
這是在韶華陵。
至少有小半個韶華陵已經變成了廢墟。
因為死的人太多,還活著的人卻已經不多,所以此時這座因為人之間的戰鬥而破壞得滿目蒼夷的陵城,卻反而顯得比平時還安靜。
死的人太多,許多原本有的聯絡,便早已中斷。
在這樣沉重而寂靜的黎明裡,這名肩上的黑甲裡在滲出血水的雲秦軍士,甚至不知道這場戰爭此刻是誰佔據了上風,不知道這場戰爭會在何時結束,以誰的勝利結束。
因為出汗太多,他有些脫水。
他發現身上的水囊早已掉落,所以第一時間想要看看周圍那些屍體的身上有沒有水囊。
就在此時,一名身穿帥鎧,帥鎧上繫著長長的紅色披風的如鐵鑄般的高大身影,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
他用力的嚥了口口水,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看著這名走來的鐵鑄般的將領,舉起了手中的黑色邊軍長刀,衝了上去。
根本沒有看清對方是如何動作,他手中的長刀折斷了,然後他倒飛了出去,跌倒在地。
他的骨頭斷了數根,但他發現自己並沒有死。
「我記得你,你在碧落陵幫我洗過馬。」濃眉如墨,唇紅如血的威嚴將領平靜的出聲,他繼續往前行,沒有理會這名摔在地上的雲秦軍人,聲音從他身影消失處,清晰的傳到這名雲秦軍人的耳中。
這名雲秦軍人神色複雜的看著這名將領消失的方向。
雲秦軍方始終在猜測,聞人蒼月這樣的強者,最終會降臨在哪個城池。
現在這名普通的雲秦軍人,也已經知道了答案。
他見過聞人蒼月。就如同聞人蒼月所說一樣,他曾經在碧落陵幫聞人蒼月洗過戰馬。
他曾經是碧落陵的一名邊軍。
但他也只是見過聞人蒼月一次,也就是聞人蒼月在碧落陵巡查他們軍隊時,隨意點中了他,讓他幫忙刷洗他的戰馬。
聞人蒼月在碧落陵,也不知道見過多少部下的軍士,竟然會記得住一名像他這樣普通的低階軍士。
聞人蒼月沒有殺死他,就是因為認出了他曾經是碧落陵的邊軍,曾經是他的部屬。
事實上他在這裡的戰鬥中能夠活下來,最大的原因,也是因為他在碧落邊軍接受過的那些訓練…碧落邊軍,本身就是雲秦戰鬥經驗最足,最會戰鬥的軍人。
若是在碧落陵時,聞人大將軍能夠記得只見過一面的自己,他必定會感到極其的榮幸和幸福。
然而此時,看著周圍那些死去的戰友,這名雲秦軍人卻是不領情。
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朝著聞人蒼月背影消失的地方,狠狠的呸了一聲,吐了聲口水,然後他舉起半截的斷刀,重重的斬向了自己的喉嚨。
……
聞人蒼月感知到了身後發生的事情,但他的生性冷漠,一時的不殺也只是因為一絲的懷舊,所以這名雲秦軍人用這樣最強烈的手段表明自己對他的態度,也沒有讓他的心神出現絲毫的波動。
他冷漠的面容上沒有絲毫的變化,在他強大的感知世界裡,出現了一些冰冷的雪花。
這樣的感知讓他冷漠的面容上卻是出現了一絲興奮的笑意。
他直直的朝著他感知到的地方走去。
一路有鮮血和屍體,卻是沒有任何一個活人出現在他的身前,阻擋他的前行。
李苦已死,夏副院長老去,煉獄山掌教在遙遠的大莽看著他,那麼,這世間,還有誰能夠阻止他的前行?
廢墟漸少,屍身漸少,他的面前出現了完整的街巷。
一名身穿銀衫的文士,在一條被細雨沖刷得乾淨的石子路上等著他。
天已暫時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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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非常新鮮,傳來週遭院落間芭蕉葉和青草的氣味。
天空中,卻是有一片片晶瑩的雪花在飄落。
聞人蒼月越加興奮。
他體內的魂力開始奔行,身上的氣息震盪得他身前的房屋都出現了裂紋,崩塌。
他便直直的從倒塌的房屋中穿過,他需要身體做好準備,進入自己最巔峰的狀態,他需要這樣的銳氣。
「周若海,很多年前,我統領碧落邊軍時開始,我就一直懷疑中州城裡最強的不是倪鶴年,而是你,於是我便一直想和你戰一場,只是像你我這樣的人,不到真正的生死對決,又如何能看出誰強誰弱。不分生死的對決,便如同一盤只是做出來看,卻不能吃的菜,令人想想便索然無味。想不到今日,卻是能夠一償多年的夙願。」他在崩塌的房屋中,片塵不染的走過,走到周首輔所在的石子路上,笑著說道。
他從不需要掩飾自己的情緒,他的笑,也是威嚴的大笑。
「只是為了自己的一個心念,便造成這麼多的殺戮,造成這麼多人流離失所,值得麼?」周首輔平靜的目光中,出現了一絲痛惜的神色:「你難道不覺得生活在許多人真心愛戴的目光裡,看著那些人快樂的生活會比較快樂?」
「曾經我有過這樣的想法,但人的一生之中會有許多不同的階段,這個階段的我,便是想越過世上所有最高的山峰,成為那座最高的山峰,至於我成為世上那座最高的山峰之後,會不會有你現在所說的想法,那也是未知之數。」聞人蒼月笑容收斂,冷漠道:「對於你我這樣的人而言,前面便本身沒有幾座高峰,且這樣的時代,便是登頂的最好機會,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抗拒自己心中這種誘惑,但對於我而言,唯有成為最高的山峰,才有可能暢快淋漓的做事情。到時做什麼樣的人,做什麼樣的事情,才不會有人阻礙,捆縛住手腳。你看看你,空有絕世之才,治國之賢,你忠於君,結果到頭來,卻還不是落得如此下場?」
周首輔平靜的說道:「在你的眼中,我的境況可能落寞,但我做的事情,對於我而言便有意義。而你,心中沒有敬畏,將自己脫離眾生,到最後便自然不容於這世上。」
「這便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聞人蒼月大笑,道:「對於我而言,你此刻唯一的意義,便是整個雲秦帝國,尤其是這片戰場上所有人之中,我最想殺死的人。」
周首輔看著他,道:「不是林夕麼?」
「他?」聞人蒼月譏笑道:「他太弱…殺死你之後,我有很多年的時間可以殺死他。」
周首輔不再說話。
他確信自己根本無法改變聞人蒼月的心意。
除非有人能將聞人蒼月徹底打服,聞人蒼月的心意,才或許有可能改變。
他歎了口氣。
呼出來的氣溫暖,但天空之中飄灑的雪花,卻是每一片都變大。
每一片雪花,都變成了一片片梧桐葉般大小。
韶華陵這個平時極少下雪的南方城裡,在這條平凡的石子路上,開始下一場雲秦立國以來,最大的暴雪。
大到令人根本無法想像的雪花極其的美麗,每一片美麗到令人驚艷的雪花,卻是飄落的異常緩慢,近乎停滯。
聞人蒼月微仰著頭。
在第一片雪花產生變化的時,他便已經仰起了頭。
七曜魔劍從他的手中飛了出來,圍繞著他高速旋轉,切碎一片片接近他的雪花,將每一片雪花中爆發的凜冽寒氣震盪出去。
自創近身劍道,從來都是只知進擊的聞人大將軍,在這一戰中,直接被逼得先行採取了守勢。
周首輔在這雲秦最大的一場雪中,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
這片雪花在他的手中消失。
一朵月季般的透明冰花,卻是在聞人蒼月的身後綻放,在空氣中生長出來。
聞人蒼月的眉頭微微皺起。
他的頭髮和眉毛上出現了白色的濃霜。
他身後長長的紅色披風凍得比鐵片還要堅硬,隱隱出現了裂痕。
「喀」的一聲裂響。
七曜魔劍擊碎了這朵冰花。
一朵雪花落在了聞人蒼月的肩頭。
一條血痕直接從聞人蒼月肩頭的鎧甲上滲出,瞬間凍結,如同在鎧甲上,多出了一條鮮紅的符紋。
在這一瞬間,周首輔並指為劍,一道驚人的劍意,貫穿於漫天的雪花之中。
無數雪花高速震鳴,凝成了一柄透明的寒冰小劍,順著他的目光,刺像聞人蒼月的雙眉之間。
聞人蒼月的目光落在這柄寒冰小劍上。
七曜魔劍倏然懸浮在了他的身前,就懸浮在他的雙眉之前,等著這柄寒冰小劍。
然而這柄寒冰小劍卻並未像他感知中的預判一樣,很快的到來。
一片片雪花,依舊不停的覆蓋在這柄寒冰小劍的劍身上。
這柄寒冰小劍飛遁的速度越來越慢,劍身卻是變得越來越為龐大。
聞人蒼月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一抹凝重,代替了他先前嘴角之間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