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念的面容十分平靜。
即便是在四座角樓塌掉的時候亦然。
因為他和此刻大莽大軍後列那架七名宮廷劍師環衛著的馬車中人的看法一模一樣。
要攻克東景陵的城牆,本身就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這些步軍的死傷,原本就在他的預計之中,最終能夠決定東景陵這場大戰的勝負歸屬的,除了雙方強大修行者之外,只在於雙方出奇制勝的一些手段,只在於雙方軍士最後的體力和意志、士氣。
大莽軍隊一刻不能貫通全城,不能殺死城中絕大多數的雲秦人,這戰鬥便一刻不會結束。
所以這場戰鬥的持續時間不會短。
現在雲秦軍方的這些手段,這些持續到鼓師犧牲的鼓聲,角樓的崩塌,都大大的影響了大莽軍隊的士氣,但不管這些大莽軍士的意志和士氣到最後如何低落,他的手中都擁有可以到時讓這些大莽軍士的意志和士氣重新變得瘋狂的力量。
所以在他看來,雲秦軍方這些摧殘大莽軍隊意志和士氣的手段,根本就是白費力氣。
他的目光,一直聚集在空中那道淡淡的黃光上。
「這是青鸞學院的神木飛鶴。青鸞學院根本不缺強大的箭手,在這種時候他們不可能不出現。」
他微微往後側轉著頭,緩聲說道:「而且就算不去考慮箭手的因素,這種東西,也始終是個懸在空中的最高瞭望塔,看見我們的動向越快,他們的調動就越快…最為關鍵的是,這神木飛鶴可以帶著對方最為強大的人物,隨時降臨到某個地點。在前期的大軍之中,利用這種東西降落刺殺是自尋死路,但在戰鬥的後期,這種東西卻是十分致命…所以這神木飛鶴,始終是個大麻煩,必須要先解決掉。」
此刻他的身後,站著的除了那一名身穿天魔重鎧的將領之外,還站立這一名身穿著蓑衣,帶著竹笠的男子,連面目都隱匿在竹笠的陰影裡面。
聽到申屠念這樣的聲音,卻是這名男子出聲,聽上去聲音平和且充滿磁性,是名中年男子的聲音:「要飛得近了,才有可能將之擊毀。」
「可以把它引過來。」申屠念平淡道。
身穿蓑衣的男子道:「但未必只有一隻神木飛鶴。」
申屠念道:「按照情報,青鸞學院在內變之後才有神木飛鶴,得到神木飛鶴的製造之法時間尚短,即便已經能夠製造神木飛鶴,短時間內神木飛鶴的數量不會太多,到現在也唯有一隻神木飛鶴出現,這便值得一賭。你現在就出手,接下來可以馬上冥想恢復魂力,在戰鬥的最後階段,你便還會有足夠的魂力可以出手。」
身穿蓑衣的男子想了想,點了點頭,「好,賭一賭。」
……林夕走在東景陵的城巷之中。
此時東景陵的各處城巷已經被堵得徹底像個迷宮,即便是駐紮在一處的一些軍隊,沒有其餘地方的將領指引的話,進入別的區域的街巷,也會不可避免的迷路,除非全部在屋頂上面翻閱,或者一路破牆而行。
然而因為有著唐初晴的城防佈置圖,林夕行走在東景陵的街巷之中沒有任何的障礙,他一路走向接下來會最早遭遇大莽軍隊的最外圍。
雲秦的大祭司袍自然能夠第一時間吸引雲秦軍士的視線。
當看清楚火紅的大祭司袍上的花紋,看清這名大祭司還背著一個很大的木箱,又看清林夕的面目是如此的年輕,所有沿途看到林夕的雲秦低階軍士,也都馬上反應了過來這是誰。
他們瞬間變得激動、振奮。
在一處街巷,數名軍士正在奮力搬動一塊厚門板,想要將之覆到一處掩體的孔洞上去。
陡然之間,他們覺得這塊厚門板一輕,驚訝的抬起身來時,他們發現是一名身穿著大祭司袍的年輕人幫了他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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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看到了祭司袍上的花紋,也看到了周圍軍士激動、尊敬的神色,他們也頓時反應了過來這名年輕人是誰。
「林大人…」在紛紛心頭震顫著對林夕行禮之後,有一名軍士忍不住問道:「林大人,我們這一戰,會勝利的吧?」
「不知道。」
面對這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林夕搖了搖頭,看著他和其餘的軍士,道:「但不管如何,我們不會讓出這座城…除非我們都戰死在這裡面。」
沒有得到肯定的回答…但這個回答,更是讓這些軍士心情更加激動難言,他們都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都對著林夕肅穆的行了一個軍禮。
就在此時,林夕的眉頭蹙了起來。
一聲尖銳的箭嘯聲如鷹嘯般在空中響起。
他眼睛的餘光裡,始終注意著的那道黃光,開始略微往下降落。
這是他和邊凌涵約好的,發現敵軍主帥時的訊號…在他和邊凌涵的約定裡面,發現對方主帥,便可以嘗試刺殺,畢竟邊凌涵所有力量配合大黑髮動一擊的話,即便不能直接殺死一名聖師,也能讓聖師受不輕的傷勢。
只是在林夕此刻的直覺裡,現在不是一個好的時機。
哪怕他相信邊凌涵的判斷力,但他直覺對方的主帥露面的時間太快。
只是覺得有些不對,他也沒有時間太多的思考,便行雲流水般掀開了背上的木箱…木箱裡面,有兩具弓。只是一息的時間,他便拿起了那柄相對略微節省魂力的深紅色巨弓,朝著黃光的方位,射出了一枝響箭。
……一道火光出現在雲秦城牆上方。
出現在那面很老很破的南摩**旗下方。
申屠念展示自己身份的方式十分簡單,只是釋放出了一道唯有煉獄山申屠氏才能釋放出的恐怖火焰,將一架殘破的雲秦守城弩車直接燒成了融化的鐵汁,順著城牆像熔岩流下,在細雨中冷卻,灼得雨絲發出刺耳的嘶嘶聲。
此刻大莽大軍中,身穿煉獄山神袍的修行者有不少,然而擁有這樣強大力量的,卻唯有他一人。
這便足以證明,他便是大莽七軍統帥之一的申屠念。
他認為在自己身份的吸引力之下,神木飛鶴上的人自然會找到他露面的理由,譬如說此刻大莽軍隊的士氣,需要他的出現來提振。
事實上,在他身上發出耀眼火光,身上紅袍的符文如同熔岩一般散發出火星和濃煙之時,神木飛鶴上負責瞭望的一名雲秦將領,就已經斷定了他的身份。
對於邊凌涵而言,申屠念至少是聖師,即便不是總統帥,也至少是副總統帥,已經滿足了她出手刺殺的條件。
但她此刻不是她自己,她是林夕的眼,是林夕的手,所以聽到林夕發出的那一聲響箭聲,原本已經取出大黑的她沒有任何猶豫,停止了出手的準備,神木飛鶴馬上朝著林夕發出響箭的方位飛掠了過去。
……大莽的步軍已經徹底佔領東景陵城牆,後繼的部隊也已經到了城下。
七名佩劍的宮廷劍師此刻都皺著眉頭,看那只神木飛鶴掉頭飛走。
他們環衛著的馬車之中,又傳出了溫和的聲音,「你們現在又看到了什麼?」
這七名修行者互相望望,都是面露尷尬和羞愧之色。
他們明白馬車中他們的老師當然不想聽到他們回答看到神木飛鶴飛走這樣淺顯的東西,此時他們也已明白,他們馬車中的老師是擔心不能在東景陵一戰中活下來,所以這一路上,這一戰開始之後,才會比平時多許多話,想要盡可能的多教他們一些東西。但他們此時卻是誰都想不出這只神木飛鶴掉頭飛走,其中蘊含的深層次的意思。
「中州城裡的修行者,曾用煙火氣來形容修行者的戰鬥。修行者的戰鬥,也有如做菜,色香味俱全。」馬車中人一聲輕歎:「方纔兩聲響箭,你們也都應該隱約聽見,只是你們只是聽見響箭,卻沒有注意到兩聲響箭間隔極短,唯有控弦純熟到了極點的,才會如此流暢的馬上回應一響箭…所以那發出第二聲響箭的,便極有可能是一名強大的箭手,再觀這神木飛鶴往那處響箭處去,這個可能性便更加大了數分,再做推測的話,便極有可能是去接那名強大的箭手過來,一齊刺殺申屠將軍。」
七名俊逸的劍師互望了一眼,細想之下,心中既是尊敬,又是羞愧。
「觀煙火氣,同樣是立身保命之道。能夠知道有強大的對手來臨,才能做出選擇,逃離或者應戰。否則已有風吹草動而尚且不知,等到一名超出你許多的修行者突然殺到你面前,再跑就來不及了。修行這種東西,不僅靠毅力,還靠活得長。你們能再活個三四十年,即便際遇差一點,也至少能夠成就聖師吧。」馬車中人語重心長的輕歎道。
一名劍師尊敬道:「多謝師尊指點…既然如此,申屠將軍會不會有危險?」
「他當然是主動吸引對方出來,有什麼危險。」馬車中人一笑,道:「接下來,當然只是要欣賞我們大莽公孫先生的箭技,或者欣賞這名雲秦箭手的箭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