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家怎麼可能會反了?先皇立國都還不是靠著鍾家的麼?」
「前線不正在打仗著的麼,為什麼自己反而先亂了起來?」
「我們怎麼弄得明白這些事情,還是不要多談了,以免惹上禍事。」
這樣的對話,一ri一ri,在中州城中不停的發生。
尋常百姓不能理解為什麼好好的,聞人蒼月就成了帝國大將了,周首輔就告老了,江家就反了,鍾家就叛了。
他們也不可能知道,在一絲絲消淡的夏光裡,龐大的帝國,舉世無雙的雄城裡,已經迎來了一個新的時代。
很多他們不知道的大事,一件件在中州城,在帝國之中已然發生,正發生著。
……
蘊芳宮被燒成了灰燼。
就連那片小湖中的蓮花,都被燒成了黃葉,都在應該怒放的時節徹底凋零敗落。
很多年前有一名女子。
她是居留氏最後的一個人。
面對這龐大至極,空前繁盛的雲秦帝國,報仇已經是虛無渺茫的事情。
但她發現自己並沒有選擇。
因為在這個世界裡,她是女子,她若是不嫁,居留氏便自然無後,她若是嫁了,子女便也是別氏族的子女。所以在這個世界的觀念裡,居留氏注定由她而絕。
所以她拿了一副棋,挑選了一個年輕人,幫助那個年輕人,一步步走向了雲秦的權力巔峰。
為了這虛無縹緲的報仇,為了讓她選中的文玄樞足夠心動,她付出的代價,便是自己做了自己棋盤裡的一顆最重要的棋子。
她下完了自己人生最後的一步,看不到最後的勝負,自己死去,隨著蘊芳宮燃成灰燼。
……
江家在中州城中,已經無人了。
最後一個自己選擇成為江家人的聖師夜鶯,和鍾家最強大的修行者鍾城一起衝出了中州城。
因為誰也沒有想到皇帝驟然不顧一切的決裂的事情發生,所以江家的婦孺和幼小子弟,也都沒有保全。
胡沉浮和陳兆吉被皇帝在中州皇城中留了一天。
對於陳家和胡家而言,不只是缺少了一名聖師這麼簡單,而是缺少了一個明確的態度。
每個人的選擇都會有所不同。
陳家在這一天裡選擇了繼續忠於長孫氏,然後在這一天過後開始退隱,和黃家一樣開始接受調度,和平的交出手中的權力和力量。
胡家選擇了一天的忍耐。
在胡沉浮離開中州皇城之後,所有胡家明面上的力量,全部迅速的消隱在中州城中。
胡沉浮的黑金馬車,駛出了中州城的東門。
胡家在中州城中的大宅,被他親手用一把火燒成了灰燼。
在胡沉浮的黑金馬車從城門走出的時候,一道新的聖旨,也從中州皇城之中發出,開始層層傳遞。
聖旨的內容,是胡家也反了,剝奪胡家所有的一切功勳。
同一天離開中州城的,還有孔家的黑金馬車。
這輛黑金馬車和胡家的黑金馬車並駕齊驅出了城門,雖然沒有針對孔家的聖旨傳出,但是這個舉動,加上接下來鍾家人都從中州城中離開,便也已經徹底表明了雙方的態度。
祭司院的紅袍大祭司諸葛千山在黃雀觀阻擋住了倪鶴年。
諸葛千山死去,倪鶴年的眼睛被灼傷,從這天開始,原本眼神比鷹眼還要好的倪鶴年,視線開始變得模糊,只能勉強看得清楚身週五步之內的景物,即便看著遠處的耀眼的光亮,也是一層模糊的光影,難以復原。
在諸葛千山死後,祭司院的一些大祭司,開始出現在雲秦的街巷之中。
除了諸葛千山和倪鶴年這一戰之外,他們沒有和任何人發生戰鬥。
因為中州城中,能和他們交手的聖師本來已經所剩不多,而且…他們是代表著光明的祭司,即便是雲秦皇帝,至少在現在,也不敢發佈旨意,說他們逆反。
他們只是行走在街巷之中,阻住了一些部隊前進的步伐,打開了幾扇城門。
阻擋住了一些落向衝出城門的人的強大軍械。
這是一幕幕很詭異的畫面。
明明已經站在對立面,但卻就是沒有發生直接的戰鬥,這種事情,聽上去很荒謬,然而卻是在中州城切切實實的發生了。
……
……
文玄樞坐在內閣府邸之中。
他面前的長案上,堆著許多展開的案卷。他座下那名儒雅的白衣文士,坐在他的對面。
天生適合朝堂的權貴和不適合朝堂的人在面對浩瀚如海的訊息時,最截然不同的區別是,不適合朝堂的人會越看越覺得混亂,找不到頭緒,但天生適合朝堂的權貴,卻可以很快的抓住重點,從中找出自己需要的一些線索和訊號。
「這幾件事,應該是只有周若海才能做得到?」
文玄樞看著最靠近他手邊的幾卷案卷,平靜的看著對面的白衣文士,像是徵詢最終意見般說道。
儒雅白衣文士微微頷首,道:「現在雖還來不及知道他的具體情形,但離中州城近的,他的那幾個人,都已經不知所蹤。這些事情,即便是他來做,也是必須要做好準備,倉促之間是不可能成事的,所以他從來沒有真正想過就此退隱。」
「若是雲秦無事,他自然就可以真正退隱,但雲秦有事,他當然不可能退隱。」文玄樞微微一笑,道:「除了青鸞學院,他始終是我們最難纏和最危險的對手。」
白衣文士沉吟道:「要不要設法先殺了他?」
「不需要,若是我們出手對付他,反而便輸了。」文玄樞微笑道:「對手越是強大,皇帝現在便越是要依靠我們,哪怕明知道我們有問題,現在能夠站在他身邊的,也只有我們,他所想做的事情,自然只是想利用我們互相廝殺,兩敗俱傷。我這些年一直在以他為師,研究他,學習他,像他這樣的人雖然強大睿智,但忠迂癡這三字,他是全佔了。我可以專心玩弄權勢,專心下好這盤棋,不顧戰場和百姓,但他卻不會忍心,所以讓他在那些老人那裡,反而會互相牽制。讓聞人蒼月和他斗就可以了。」
白衣文士微微的一笑,道:「這佈局雖險,但卻是依舊有一半一半的機會,且前面步步未出差錯,我只顧眼前三步,你卻看百步之外。我自歎不如。」
文玄樞搖了搖頭,微微沉默道:「並非是我看得這麼清楚,眼前事,往後局,她看得比我更遠,看得更準。」
白衣文士微微一怔,「居留氏?」
文玄樞點了點頭,他眼睛的餘光之中,看到了不遠處茶案上放著的那一副棋盤,看著那黑白分明的棋子,他有些想不明白她這麼做到底值不值得,但不管如此,他此刻對她有著真正的一絲敬意。而且i叟此刻,他甚至有些恍惚,他有些懷疑,當年到底是純粹自己的**,是自己利用了這名女子,還是從一開始,就是被這名女子蠱惑?
這名女子,只是在利用自己的雙手,下一副和長孫氏的棋?
但這恍惚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間。
「到底是誰劫的天牢和這些牢房,要查查清楚,這件事,總是透著些古怪。」他又抬起了頭,看了一眼對面的白衣文士,說道。
……
雲秦皇帝坐在金鑾大殿威嚴至極的金色龍椅上。
有關祭司院的一些訊息也傳遞到了他的手中,但他的臉色卻是依舊的冷漠平靜。
將手中的幾份密件放下之後,他抬起了頭來,望向前方。
他的前方,有九道如瀑的重重帷幕,從殿頂垂到地上。
他微微沉吟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些自嘲和譏諷的神色。
「來人。」
然後他下令,「撤掉這些帷幕,它們擋住了我的陽光。」
這聽上去是一句有些顯得可笑的話。
然而這些帷幕,已經在中州皇城之中存在了很多年。
所以這句話,對於那些近侍官員而言,一點都不好笑,而且十分的驚悚。
十餘名面色雪白,雙手不住顫抖的近侍官員開始卸下這些帷幕。
重重的帷幕落地,發出嘩啦的響聲。
長公主出現在了金鑾殿中,看著已經落下數道的帷幕,她原本白皙的面上變得更沒有多少血色,「皇兄,您真的瘋了麼,您到底在做什麼!」她走到皇帝的身前,說道。
「還剩下一家,這些難道還有存在的必要麼?」
雲秦皇帝沒有怒容,反而看著她薄薄的顫抖著的雙唇,微笑輕聲反問道。
長公主的身體一僵,雙手握緊,卻是一時說不出話來。
黃家、聞人家、江家、鍾家、黃家、陳家、宇化家、孔家,這些消失的消失,走的走,叛的叛…這先前的九道帷幕中,現在唯有一個容家還在中州城,還未徹底表明自己的立場。
這九道帷幕,的確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有的帷幕全部落下。
一個舊的時代,就此落幕,一個新的時代,就此誕生。
雲秦皇帝看著明亮了不少,驟然空曠了不少的金鑾殿,十分滿足,只是似乎略有些冷清。
「皇妹…這世上,恐怕只有長孫氏才值得朕相信,只有長孫氏,才不會背叛長孫氏。」他轉過了頭,看著站在自己身側身體有些微微顫抖著的長公主:「不若你便做朕的妃子,或許這樣才能誕下長孫氏的骨血。」
長公主的呼吸驟然停頓,她不可置信的看著雲秦皇帝,幾乎尖叫了起來,「你真的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