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鮮花既然能夠出現在這裡,和許箴言一起審訊張秋玄,便足以說明他是文玄樞的心腹,同時起著監督許箴言的作用,他的能力和心志,也絕對不會像他表面上看起來這麼普通。
然而這個秘密實在是太過驚人。
張院長在雲秦百姓心目中的地位,甚至隱隱超過雲秦先皇,這是一個完全被神化了的人,無數雲秦人在他的事跡之下尋找著榮光…如果張院長真是被雲秦皇帝設局害死,那雲秦皇宮,不僅要面對的是青鸞學院的怒火,雲秦皇宮要面對的,是所有雲秦百姓的怒火。
這不是一根稻草,而是一根巨木,完全足以壓倒長孫氏的巨木。
「如果真是如此…只要能夠找出些確實的證據,展現給世人,那長孫氏便自然土崩瓦解。」洪鮮花的身體顫抖著,身上的綢衣全部被一陣陣的冷汗濕透,「這天下,自然就是文首輔的。」
許箴言的雙手也在微微的顫抖著。
無論是誰,手中驟然抓住了足以砸倒一個龐大帝國皇室的東西,都會如此。
「你不要忘記。」
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轉頭看著洪鮮花,艱澀而極其陰冷的緩聲道:「即便證據是否到手,要怎麼做,依舊必須是文首輔決定,而不是我們所能決定怎麼做的…還有,要找到證據,唯有兩個地方,真龍山或者登天山脈之後的冰雪神原。這同樣是只有文首輔才有可能做的事情。」
洪鮮花一滯,明白了許箴言話語中隱含的意思,蒼白的笑了笑,背心之中卻是又沁出了一身冷汗。
「所以這個秘密,要盡快讓文首輔知道,且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否則我們會死得很快。」他看了許箴言一眼,緩解著自己心中緊張和恐懼得忍不住要嘔吐的心緒,說道。
許箴言微微點了點頭,低垂下頭。
「不管如何…這至少是殺死將神,或者至少是讓將神消失在世間的方法…如果這世上真的有殺不死的將神這種東西存在的話。」在沉默了許久之後,許箴言無比冰冷的,用唯有自己才能聽得道的聲音,緩緩的自語道。
……
這一ri,真龍山的三個最大的秘密,分別為南宮未央、狄愁飛和許箴言知曉。
這個世上,在修行者的世界裡,其實只有兩種人。
一種是朋友,一種是敵人。
有朋友,就會有敵人…對於每個人而言都是一樣的公平。
對於每一個人,所要做的事情,就是選擇自己的朋友和敵人。
……
此刻,中州皇城之中,黃雀觀前,一場戰鬥正在進行。
黃雀觀只是一個散人道觀。
雲秦的散人道觀,一般都是不得志的文人雅士出世,修身養性的地方。不講神佛,只講清淨無為,燃燈點香,在散人自嘲之中,也只是為了烘托些氣氛,多些可做的事情。
所以和勸人向善的一些唐藏佛寺不同,雲秦的道觀反倒是文人雅聚,開導人心性,幫人治病,傳授一些養生長壽之道的地方。
這樣的地方,平時並沒有太多的人煙。
黃雀觀在雲秦立國之前,觀主便暗中做過許多幫助先皇的事情,所以在雲秦立國之後,先皇賜了黃雀觀不少田地,修葺了幾棟舊樓,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在於,黃雀觀之所以得名,是因為黃雀觀位於中州皇城南郊,是中州城熱鬧街區的邊緣,正是跨在鬧靜兩端,觀後有一座禿頭小山,小山後便是菜園農田,而前端卻是大片熱鬧的集市。有兩個巷口通到黃雀觀,觀前有大片平整的石條地,先前觀裡的散人這片石條地上翻曬穀物時,往往能吸引不少黃雀,有一任觀主本身擅長書畫,便索性專門畫這黃雀,還做了黃雀觀的牌匾懸掛,後來這散人道觀,便得名黃雀觀。
因為有這大片石條地,又是鬧中有靜之地,和中州城一些湖畔垂柳岸一樣,這便成了中州城修行者決鬥最多的出名地點之一。
每每有修行者在黃雀觀前決鬥,便立時會有大量人群湧入石場周圍,甚至連臨石場周圍的商舖酒肆二樓,平房屋面上都坐滿了人,然而今日,這裡卻是沒有任何的觀眾。
因為這並不是決鬥,而是一場皇宮和輔臣之間的廝殺。
就連平時喜歡搬個板凳,磕個瓜子看決鬥的閒散道人,也都一個沒有出現,連黃雀觀的大門,都是緊閉著的。
倪鶴年緩緩的從一條巷口走出。
他身上的大袍,是用數種金屬絲線編織而成,有飛鶴的花紋,袖口和領邊,有小蟠龍紋,肩上有龍鱗紋。
這件大袍,看上去異常的細緻堅韌,且異常尊貴,人臣中已經極致。
因為在先皇真龍衛之後,所有雲秦臣子,最高的讚譽和賞賜,也沒有大蟠龍紋,只能在袖口和領邊上有金色小蟠龍紋,至於龍鱗紋,那是皇帝的特別賞賜,寓意著富貴榮華,有我的天下,你的子孫,也可以享受榮華,得到蔭蔽,子孫有資格享受封地的顯示。
倪鶴年絕對有資格穿上這樣的一件大袍。
因為他是雲秦皇庭大供奉。
皇庭供奉不止一個,但唯有裡面最厲害的那個,才能稱為大供奉。
所以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都是整個中州城最強大的修行者。
他這一生之中,也不知經過了多少強大修行者的挑戰,而到後來…很多修行者甚至連挑戰他的資格都沒有了。
他此刻的對手,是站在黃雀觀門口之前,一個皮膚黝黑的黑衫中年男子。
這名黑衫中年男子的面容十分普通,但負手隨隨便便站立在黃雀觀前,就像是一座大山鎮在黃雀觀門口,佔據了黃雀觀門口這一片足以容納萬人的石板地。
這已經不只是宗師的氣度,而是一股人高我為峰,和天爭鋒的氣度。
倪鶴年平靜的走來,但身上的氣機也都被這名黑衫中年男子牽引,精神也都集中在這名黑衫中年男子身上,所以這名黑衫中年男子,也只可能是一名聖師,而且不會是一名普通的聖師。
「你來了。」
看著走來的倪鶴年,看著倪鶴年身上極貴的大袍,這名氣度平和的黑衫中年男子微躬身,執手行了晚輩禮,如同平靜的迎接某個熟識的長者。
「鍾城,你降了吧。」
倪鶴年微躬身回禮,清淡的看著黑衫中年男子,平靜但誠切的輕聲說道。
「為什麼?」黑衫中年男子平和微笑道:「這世上任何事情,總須要理由。」
倪鶴年平素並沒有多少話語,且與人並不和善,但今日他的面容和語氣,卻是比平時要平易近人和平和得多。這是因為平時那些人,並沒有和他平起平坐交談的實力,而在他眼中,這名黑衫中年男子有。
「聖命為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看著黑衫中年男子,平靜而緩和道:「天下之運行,皆需要一個規則,任何人都要遵守這個規則。」
黑衫中年男子微笑道:「但任何規則的制定,都不脫道理二字,做任何事情,都是需要講道理的,聖上自然也是要講道理的。」
倪鶴年微微皺了皺眉頭,沉默數息時間,出聲道:「鍾城,你雖是鍾家最強的人,但不是我的對手。整個中州城人口百萬,但這百萬之中,到聖階的,也就每家那麼一兩個,即便是張院長昔日進入中州城,雲秦立國前十年,中州城中驚才絕艷之輩雲集,聖師最多之時,兩雙手便也能數得過來。從那之後,中州城中的聖師越來越少…對於我們而言,這中州城越來越大,眼中的景物卻越來越為乏味。轉過一個巷口面鋪,便看到一名聖師,轉過一片湖,便看到兩名比自己還厲害的宗師論道…至於四五名聖師在某座樓中以小手段切磋技藝,互相感悟,修行者盛世…這種時候,今後都不會有了。聖階者,都是國之大梁,我是愛才。」
「你這些話,才是真誠不虛。」黑衫中年男子微笑道:「你和我既然都是聖階,我們眼中的世界,和普通人自然截然不同。一些所謂的規則,在我們的眼中也是淡之極淡。你惜才,但皇帝不惜。家父為我取名鍾城,其意是取諧音,忠於這座城,忠誠。然而鍾家百年來對長孫氏如此,忠於這座城,卻迎來這樣的結果,我自然不得不戰。」
倪鶴年點了點頭,「但你依舊敗於我手,沒有任何意義。」
「我至少知道,你有後人居於這黃雀觀中,所以你必定會因為我來這裡而來。我在這裡,你來這裡,我拖住你,你便不能騰出手來去做別的事情,對我鍾家便有意義。」鍾城平靜的說道。
「請。」
倪鶴年微微頷首,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沉靜而肅然的對著鍾城拱手。
鍾城的神色也肅穆了起來,緩緩伸手,拱手施禮,「請。」
倪鶴年不動。
鍾城一步跨出,黃雀觀前天地之間,平靜的元氣被打破,無數的旋風憑空而生。
鍾城在這紊亂的風中,朝著倪鶴年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