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夕看著「明哥」身上散發的白光發怔的時候,一隻大黃蟬在中州城中盛夏的陽光中落到了一株梧桐樹上。
在吸食了自己最喜歡的梧桐樹汁液之後,這隻大黃蟬開始興奮的引吭高歌,完全沒有意識到,雖然這株梧桐距離它的出生地只有千米的距離,然而這株梧桐樹週遭卻顯得分外的安靜,唯有它這樣一隻大黃蟬在發出高亢的聲音。
一根黃竹竿陡然從樹葉間穿過,準確的刺中了這隻大黃蟬,這隻大黃蟬急切的想要飛走,然而卻是被竹竿上的蛛網死死的纏住,再也無法掙脫。
樹下一名宮女伸手輕柔的將竹竿收回,取下大黃蟬,浸入了身旁的水桶之中。
真龍山下的雲秦皇宮很大,然而有著這些宮女的粘蟬,整個皇宮卻是都沒有什麼蟬聲。
沒有蟬聲,不會讓宮中的貴人心中煩悶,然而卻顯得這整個皇宮更加清冷,更加沒有人間的煙火氣息。
雲妃正在蘊芳宮中畫畫。
蘊芳宮是整個雲秦皇宮之中,夏日最為舒適的一處宮殿,前後皆有一片荷湖,且幾處樓閣都大量飾有沉香木,有一處真龍山上引下來的溪流推動著兩架水車,將湖水淋灑到幾處樓閣頂,沿著屋面水槽流淌下來,即便是炎炎夏日,也是十分涼爽,氣息芬芳,少有蚊蟲。
雲妃的五官不算特別,比不得長公主那樣的麗質,更不比秦惜月的多一分便太濃,少一分便太淡的美麗,但別有一份恬靜的氣質,這使得她的面目越看卻是越耐看,看得越久,就會覺得越舒服。
琴、棋、書、畫,她無一不jing,最為關鍵的是,她極愛看書,各種知識典故,她足以和大學士論道。
且她擁有絕大多數男子最需要的一點:善解人意。
需要她說話的時候,她便說話,需要她安靜的時候,她便只是安靜沏茶。
需要她開心的時候,她便會陪著你一起開心,絕不掃興。
你有興趣談論某件事情的時候,你會發現她也很懂得這件事情,而且會讓你產生更多的談論這件事情的興趣。
所以即便沒有懷上龍子之前,雲妃也已然是雲秦皇帝最為寵幸的妃子。
……身穿龍袍的雲秦皇帝身影出現在了園子裡,隨行的禮官宮女做了個手勢,阻止了看到皇帝駕臨而準備通報的侍女,雲秦皇帝便安靜的穿過了白色的廊橋,進入了雲妃所在的樓閣。
呼吸著這個樓閣中芬芳的氣息,看著那個正對著閣樓外湖面作畫的女子,看著湖面上的荷花,雲秦皇帝臉上的戾氣略少了幾分,眉目間也略微柔和了下來。
皇帝對外是天子,然則實質也自然只是個人。
尤其他是普天下最為龐大和強大帝國的皇帝,然而相應之前這個世界的一些朝代,相應別的國度,他卻又同時是一個可憐的皇帝。
從坐上龍椅的那一刻開始,他的任何決定和意志,都需要受到那九個老人的挾制,令他連覺得在這皇城之中呼吸,都不得ziyou。
在身為皇帝的同時,他也是一名父親。長孫無疆是他看著長大,且長孫無疆的心性和一些品質,讓他也十分的喜歡,他對長孫無疆傾注著父愛的同時,也希望長孫無疆將來能夠成為他至關重要的幫手,幫他打破目前的處境。
然而對於他而言,這個世上最為重要的人,他最疼愛的兒子,卻是死在了碧落陵。
他當然要承擔起一部分長孫無疆死亡的責任,因為他的確有著令聞人蒼月消磨青鸞學院一些實力的想法,想盡可能的讓青鸞學院的力量和聞人蒼月去硬拚,但青鸞學院也清楚他的底線…他的底線,就是長孫無疆好好的活著。不管青鸞學院和他如何爭鬥,青鸞學院就應該遵循他的這個底線。
然而長孫無疆死了。
他也是個人,同時應該是這個世上最有權勢的皇帝,所以很多朝臣認為他的暴怒不智,但對於他而言,他能夠保持一些理智,已經很不容易。對於他而言,長孫無疆的死,只是讓他徹底決心去做一些事情。
為什麼不能做?
身為雲秦皇帝,無論做任何事情,他始終都是佔著最大的優勢,始終都是有著很大成功機會的。
權力越大,慾望就會越大,一些情緒得不到宣洩,情緒就會更容易失控,性情就會更容易暴戾。
在每次早朝時,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朝臣,看著許多令人生厭的面容,身為一般的權貴,最多只容易在心中產生要對付某人的想法,而身為皇帝,很多時候都會油然產生要將這些人全部殺光的暴戾想法。
雲秦皇帝很清楚任何人坐上龍椅之後,恐怕都會時不時有著這樣的衝動。
在自然不能真正付諸實施的情況下,所能做的,便只能盡可能的控制自己的心態,讓自己不要徹底的發瘋和變態。
能夠想到控制自己,對於他這樣的一名皇帝而言,已經很不容易。
他總覺得,雲妃身上的氣息,她所在的這些地方的氣息,是可以沖淡他一些戾氣和不理智的衝動的。
所以尤其是在出了江家的事情之後,他到雲妃這裡來的次數就越來越多,甚至在心理上,對這名善解人意的女子也越來越為依賴。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恬靜作畫的女子回過首來,看到是皇帝到來,她卻是也不吃驚,微微的一笑,放下畫筆,然後這才盈盈施了一禮,看著皇帝眉宇間一些未散的戾氣,她也沒有多少顧忌,就和平時說話一般,柔聲道:「都已經過去這麼多時日了,聖上還被弄得如此煩心?」
「煩心事只會多不會少。」雲秦皇帝冷笑了一聲,擺了擺手,讓雲妃好生坐著,自己也在她身旁坐了下來,猶有怒氣道:「時至今日,還依舊有官員被刺殺。朕要補缺,卻還要擔心補上來的官員,不是江家或是其它對朕不利的對頭的人。」
雲妃溫和的看著他,道:「整個雲秦都是聖上的,即便出這樣那樣的事情,也只是家事,鬧來鬧去,最後這整個雲秦也依舊是聖上的。聖上耐心些看得清淡些,便不用這麼煩心了。能夠應付得過去的事情,便終究不是事情。」
「只是有些人,恐怕不覺得這雲秦是朕的。」雲秦皇帝重重冷哼,但臉上的神色,卻是已經好看了不少。
雲妃微微的一笑,「那聖上更不用和那些蠢人置氣,慢慢的辦就是了。」
雲秦皇帝看著她恬靜和煦的笑容,看著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心中驟然變得柔軟了起來,森冷的嘴角也微微帶起了些笑意。
他有些出神的握住了她的雙手,沐浴在清涼微潤的風中。
雲妃沒有再出聲,她知道這個時候是雲秦皇帝在平靜的思索著一些重要決策的時候,這個時候她最能令雲秦皇帝滿意的做法,便是保持著沉默,保持著安靜和微笑等到雲秦皇帝的注意力再回到她的身上。只是和平時不同的是,這次她的心中,看著這名驕傲而強大的皇帝,卻是也覺得這名皇帝十分可憐。
因為他最後的一些依賴,也會在今日,被無情的打破。
任何皇帝,因為身份和地位的高高在上,都是孤家寡人,而這個皇帝,將會是比任何皇didu真正的孤家寡人。
一代多疑和虛偽,一代睿智和寬厚,這難道是長孫氏一脈的特點?只可惜,睿智和寬厚的長孫無疆死了,這個多疑和虛偽,這麼多年來都沒有多少真正信任的人和朋友的皇帝,今日過後,伴隨著他在這個皇宮裡的,恐怕便只有孤獨和暴戾吧?
雲妃微笑著,平靜而心中冷諷的迎接自己和許多人一生中最為重要的時刻到來。
……雲簾微動,一名宮女端了一份冰鎮桂花百合羹上來,送到了雲妃的手中。
和往常一樣,雲妃遞給了還在思索著問題的雲秦皇帝手中。
雲秦皇帝下意識的端起盛在玉碗中的冰鎮桂花百合羹喝了一口。
桂花很清香,百合很酥軟細膩,只是糖水有些甜膩…且是有些過分的甜膩。
雲秦皇帝霍然抬頭。
在他的感知之中,這唇舌間的過分甜膩,便已經瞬間變成了吞噬他身體生機的猛獸!
「噗!」
一口還未嚥下的糖水從他的口中噴了出來,在脫口噴出的瞬間,這一股糖水,就變成了一股金色的閃電,直擊那名三十餘歲面目的清秀宮女!
即便是在此處,任何的膳食在端上來之前,便都已經經過嘗檢,唯一有可能做手腳的,便只有這名最後接手的宮女。
清秀宮女身影飛退。
在雲秦皇帝霍然抬頭之時,她手中的托盤便已朝著雲秦皇帝飛來,一股磅礡的力量,便已推著她的身體急劇的後退。
帶著雷聲的金色閃電根本沒有來得及觸及到她的身體,一擊落空,炸在當空,就像一根金色數根,驟然產生無數的分叉。
清秀宮女的身上散發著大宗師的氣度,她的身體直接撞破了身後的牆體,在還未落地之時,她就已經拔出了紮著頭髮的一根髮簪,輕柔的朝著樓下一名侍衛丟了過去。
身穿銀衫的內廷侍衛的身體驟然如被馬車撞中,胸前爆出一團血霧,整個身體倒飛而出,狠狠地墜向身後湖面。
只是這一息之間,雲秦皇帝的臉色就變得如墨般漆黑。
一絲絲金色的雷電,從他的肌膚下開始沁出來,使得他的整個人看上去更加的詭異和猙獰。
但面對著飛快逃遁的清秀宮女,他卻是並沒有追擊。
因為這畢竟是在宮闈之中,是在雲秦皇宮之中,即便對方是一名巔峰大國師級的人物,都絕對不可能逃得出去。
只在面容冷厲到了極點,黑氣開始消退的皇帝站到被清秀宮女撞出的大洞之前時,一道金色的箭光,不知從雲秦皇宮何處高處落下,狠狠的墜向化成一條流影的清秀宮女。
清秀宮女的雙袖捲出,掃中了這道金色的箭光。
一聲巨大的炸響聲中,清秀宮女的雙袖全部炸得粉碎,身形一頓,落在地上。
一道道極快的身影在頃刻間衝入了荷花湖的這片廊橋,和這名清秀宮女展開了普通人根本無法看清的交手。
清秀宮女的身影開始連連後退。
在她被逼得反而距離皇帝所在的樓閣不到六十步時,她的身上已經有了六處傷口。
她的身體飛掠了起來,想要落入旁邊的湖中。
然後就在此時,一隻手掌落在了她的腰腹之間,落時為掌,接觸在她腰腹的瞬間,又化為拳,連續發力,轟的一聲,這名清秀宮女的身體崩飛而出,沒有能夠落入湖水之中,反而是被這一推,一崩之力,直接推送出五十餘步,墜落在樓閣下方,皇帝的面前。
這圍攻清秀宮女的數人或身穿宮女服,或身穿內廷紫官袍,或身穿銀甲。
在清秀宮女墜地的瞬間,知道清秀宮女絕對不可能再有站起來的力氣的這幾名修行者,全部躬身,準備請罪。然而就在此時,其中一名身穿銀甲的年輕將領,在看到雲秦皇帝身後的雲妃的一瞬間,整個人卻是瞬間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