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和高亞楠在如東陵停留了許多天。
長時間連續戰鬥導致的身體和心理的疲憊,也唯有時間才能慢慢的抹去。
兩人也需要一定的時間,來通過如東陵瞭解更多雲秦的一些細微局勢,或者說等待青鸞學院的下一步消息。
在林夕看來,既然青鸞學院內變已然平定,接下來的掃尾應該花不了太多的時間,夏副院長便應該會傳遞許多對自己更有價值的訊息過來。
一直等到如東陵的大街小巷之中,開始出現印著他最為熟悉的文字的精緻皂膏,他才開始想起了自己在碧落陵之後的那個秋天,在那個山鎮的寂寥小院裡讓陳妃蓉做的一些安排。
「柳家還不死心麼?」
「這一列消失的馬車,到底代表著什麼含義?」
在帝國這新一年的盛夏裡,行走在蟬聲中的林夕想到了去年的那個夏,他手裡拿著一塊皂膏,走回了軍方安排的住所中,走到了高亞楠的面前,將皂膏遞到了高亞楠的手中,然後輕歎了一聲,「我們要回那個地方去看看了。」
……
同一時間,在一個驛站,一名身穿褐色綢衫,面目英俊的中年男子,正在用冷水洗臉。
他的面目似乎比冷水更冷,沒有任何的灰塵,只似在用冷水洗去一絲長途跋涉之後的憔悴和疲憊。
許箴言垂手恭立在這名冰冷、威嚴的中年男子身後。
自從他調出天牢,成為御都科的三巨頭之一之後,便已經極少需要像今日這麼恭敬而謙卑的站在別人面前。
然而他現在卻必須這樣的姿態,因為這名中年男子,便是他的父親,許天望。
「你可以自行先去休憩,不用先行給我請安,除非我有事尋你。按最新情報,山陽道有些事情發生,所以此次在驛站之中我們只休憩兩個時辰,你不要浪費時間。」用冷水連續洗臉數次之後,許天望放下濕巾,轉過身來,看著許箴言平靜的說道。
許箴言微躬身,示意自己已然明白,但卻依舊出聲道:「父親大人,山陽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似是覺得許箴言已經有向自己問詢一些事情的資格,許天望在床榻竹蓆上坐了下來之後,緩聲道:「蘇友記這個大商號你應該知道。他們有一支車隊在碧落陵中被劫了,那支車隊的載重能力足以能夠承載大量的鎧甲和重型軍械。」
「有可能是聞人蒼月的黨羽已經開始動手,或者是別家的人?」許箴言皺了皺眉頭,冷道。
許天望點了點頭。
許箴言便不再多說什麼,便躬身行禮,告退。
「等等。」但還未至門口,許箴言被又被喊住,在他有些意外的轉過身時,卻看到自己的父親,床榻上那名森冷而威嚴的中年男子,臉上卻是出現了一種之前從未有的狂熱和欣喜的神色。
「終於到了。」
許天望更為罕見的聲音微顫,像是自語,又像是要讓許箴言見證某個時刻一般,吐出了這四個字。
只在他吐出這四個字的瞬間,他身上的氣息驟然一變,就像有一道神光,在他通體的肌膚下閃過,他的人沒有變化,沒有變得更加的高大,但只是因為身上氣韻的驟然變化,在許箴言的眼中,他便驟然變得更加高大起來。
許箴言的眉頭皺起,瞳孔驟然一縮,然後他深深躬身,不讓許天望看到自己臉上的真正情緒:「恭喜父親大人破階成聖。」
許天望微微頷首,伸出了手,一股磅礡的力量由他的手中析出,方纔他洗臉的那一盆冷水,在他手中湧出的力量一震之下,從盆中全部震飛而出,又直接被壓成一個不到拳頭大小的晶瑩水團,如同水晶般從窗口彈飛了出去。
一直飛出數百步,才嘩啦一聲散開,水珠濺she的力量,依舊將下方一株桃樹打得支離破碎。
「這就是聖師的力量…你要多加用功。」許天望看了深躬著身體的許箴言一眼,欣喜而感慨的說道:「力量便是根本,只要到了聖階,便所有人都不敢小瞧於你。你便可以站立在絕大多數的人頭上。」
聽到許天望這樣的話,許箴言點頭,看上去是敬畏的受教,然而此刻他的嘴角,卻是浮現著一絲譏諷般的冷笑。
「父親,聖師也並不算是最為強大的力量吧…去年的那個夏天,我便親眼見到了幾名聖師在聞人蒼月的手下死去…我要到多少年才能到聖師?讓人迅速變得強大的東西,始終是真正的權勢,而不是個人的修為。」他在心中搖頭,冷漠的自語道。
人的心,有時候可以比夏天還火熱,有些時候,卻可以比最嚴寒的冬天還要冷。
雲秦九大元老是九股強大的勢力,九個巨大的門閥,九個興旺的氏族,所以在重重帷幕後的老人,不只是要為自己的權勢考慮,還必須為自己的氏族、子孫,跟隨著自己的官員、門生負責。
對於許箴言成為御都科的三巨頭之一的結果,江家一直都很滿意,甚至在背後有推波助瀾的成分,因為許家一直都是屬於江家門生,且刑司、一些重要的情報部門,也都一直在江家的掌控之中。在林夕的判斷之中,御都科在今後恐怕會進化成類似錦衣衛一樣的機構,然而在之前,江家其實一直在擁有著錦衣衛這樣類似的實權。
在江家看來,再能夠控制一個御都科,既然是再好不過。
但皇帝在過往的時日,尤其是在近兩年之中的表現,卻充分說明皇帝並不是傻子,即便剛愎自用,即便擁有狂妄的野心,甚至被某種思想蒙蔽住腦子,但在玩弄權勢方面,卻是根本不在所有的老人之下,所以要想不像黃家和聞人家一樣倒下,江家便要擁有更多的話語權。
碧落陵聞人蒼月的大量秘藏,便是江家所要的話語權。
數量龐大的重鎧和軍械,江家也是勢在必得,所以甚至將許天望這樣身居高位的重要人物,都派了出來。
……
在江家派出的人火速趕往碧落陵時,整個大莽王朝,也沐浴在盛夏之中。
煉獄山的夏天,絕對要比這個世上絕大多數地方都要炎熱得多。
張平站在一間不通風的黑巖屋之中。
他的面前是一個湧著火焰的火口,上面架著一個鐵架子,上面擱置著無數根金屬箭矢。
地火從一些岩漿流中引來,經過工匠的設計和調教之後,在火口中噴出來時,火焰和熱氣的溫度,便正好在能夠將防止在上面的金屬箭矢一直保持通紅,將化卻不化的狀態。
這樣工匠便能利用一些工具,更為輕鬆的在箭身上纂刻出所需的紋理。
張平此刻的面前,便是有一個可以穩定的固定箭矢的旋轉架子,他的一手是防燙的石棉厚手套,一手是一根藍色的細鋼針,只是依靠這根細鋼針的勾剔,他便熟練而迅捷的在一枝枝通紅的金屬箭矢箭身上剔出精美花紋般的導風槽。
這種金屬箭矢,都是配合魂兵長弓使用的特殊金屬箭矢。
雖然胥秋白和林夕這個級別的箭手很少,但軍中普通的修行者箭手卻很多,自南伐開始,這種金屬箭矢的用量就一直在不斷的增加。
張平在過往的時日裡,給所有接觸過他的煉獄山中人的印象,都是沉默寡言,但做事極為認真嚴謹的一個人,這種只專心實幹,卻不抱怨的性格,自然會贏得很多賞識,所以在十日之前,他便已經被調來了這個製器工坊。
在煉獄山裡,這種製器工坊再上面的階層,便已經是有關符文和一些特殊材料的制魂兵的工坊,只要能夠進入那些工坊,便能夠擁有煉獄山正式弟子的身份,在大莽,便也有了立足之地。
按這樣下去,張平或許在數月的時間之內,就能夠做到進入那些工坊。
但即便能夠進入那些工坊,又要多久時間脫穎而出,脫穎而出之後,又能夠接觸到煉獄山多少真正的秘密,卻又根本是未知之數。
此刻的張平很熱。
這種工坊內裡的溫度,要比外面烈日下高出十餘度,本身便是唯有修行者才能承擔的勞作。
所以此刻的張平,只是穿著一條褲子,上身只是在脖子間圍了一條毛巾,以免臉上的汗水滴落到箭矢上面,就像局部淬火一般,對箭矢的性能造成影響。
就在此時,一名身穿紅袍的女子走進了這間纂紋間,走到了張平的面前。
「常師姐。」
張平有些慌亂的放下手中的工具,起身行禮。
這名身材高挑,面目平常,比他略長幾歲的女子是這間工坊的掌管者之一,是煉獄山的神官,雖然平時十分和氣,對他多有照顧,且只是讓所有工坊弟子稱呼她為師姐,但所有的獎賞責罰全部在她之手,不管她的態度對他有多溫厚,他自然不可能覺得自己真的擁有和她相近的身份,真的可以用師姐弟的身份相親。
一站起來,想到自己上身**,張平心中便又更加慌亂。
五官只是普通,只能用不難看來形容的年輕女子看著張平,看著張平裸露的古銅色肌膚,看著上面暴滿的一顆顆汗珠,她的眼中,開始浮現出了一股莫名的意味,「你是雲秦人。」她抬起了頭,看著張平的眼睛,緩緩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