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夜降臨之時,李應星放下了手中的黃銅鷹眼。
雲秦源自張院長的這種裝備雖然可以將人的視線範圍提高數倍,雲秦大工匠打磨的水晶鏡片的精密程度,也足以讓林夕熟悉的那個世界的人歎為觀止,但這種只是由黃銅和鏡片構成的東西自然不具備高科技的夜視功能,在黑夜之中,尤其是在沒有什麼月光的黑夜之中,卻是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收起已然失去作用的黃銅鷹眼之後,李應星的左手伸出,無聲的做了幾個手勢,幾名校官重複了這樣的手勢,後方的隊伍便繼續跟著他前行,並開始從隨身的背囊之中取出食物,開始無聲的咀嚼和吞嚥。
這是一支四百人建制的雲秦遊牧軍,連帶遊牧尉李應星在內,每一個人都身穿雲秦的制式黑皮甲。因為此時戰事緊張,所以和前線的其他隊伍一樣,這支遊牧軍的裝備也更甚以往。隊伍之中的每一名軍士都配備著一次性可以同時射出十枝弩箭的臂弩,其中一半軍士帶著黑石強弓,且都配備著小型拋網。
這種拋網和專門針對修行者的大型鋼網不同,是用特製的麻線製成,十分輕便,在未展開時只是拳頭大小的一團,在用弓彈出之後,卻是會撒開成兩米見方,一瞬間抖開許多張,其中夾雜著鋼針,也可以將對方許多軍士捆縛住,尤其對上騎軍時,可以讓高速突進的騎軍瞬間摔得人仰馬翻。
李應星才四十餘歲,但已經有近二十年的邊軍經驗,在黑夜之中行進對於他而言似乎根本不用擔心迷失或是錯過方位,偶爾抬頭看看星辰的樣子,只讓人以為他是在沉默行軍中的無聊,看看星光而已。
雲秦軍隊是極擅長,也極喜歡夜戰的。
因為張院長在五十年前率著雲秦軍隊和修行者進行著一些征戰時,便經常說既然上蒼給了我們一雙黑色的眼睛,便是讓我們用來在黑夜之中尋找光明。既然黑夜是上蒼賜予我們隱匿身影的東西,那我們為什麼不好好的利用?既然在黑夜之中能夠省很多的事情,那為什麼不在黑夜之中行動?
張院長很多時候,也是在黑夜之中行動,比如一夜斬盡西夷強者的頭顱,比如碧落陵之戰一夜連燒南摩國大軍十三座糧倉。
所以雲秦軍隊的兵刃大多數都是刻意弄成了在黑夜之中沒有任何反光的黑色。
所以現在黑夜降臨,李應星便根本沒有駐軍休憩的念頭,而是想乘著黑夜,盡快完成這次穿插。
遠處的山林中響起了狼的嚎叫,李應星的眉頭皺了起來,朝著狼嚎的方向望去,他的瞳孔迅速的擴張收縮,左手也迅速的抬了起來。
一條黑影在前方的黑暗之中無聲的顯現了出來,就好像從這狼嚎之中飄來一般。
李應星知道這絕對不是自己這支軍隊中的人,但在下一息的時間內,他沒有馬上發佈軍令。
因為這條黑影在從黑暗中顯現的瞬間,也伸出了手,做了個手勢。
這個手勢,在雲秦軍中代表著的是自己人的意思。
當然在眼下的戰事之中,在這種地方,這樣沒有秘密可言的手勢並不足以證明對方就一定是自己人,但此刻對方只是一個人,又是主動出現,這邊足以讓李應星保持足夠的冷靜,不下達任何過激的軍令。
對方也明顯清楚這支雲秦軍隊的警惕與顧慮,在做了一個手勢之後,又緩緩的伸出了雙手,這是不想動用任何兵刃的表達方式,然後繼續向前。
此刻雙方只是距離不到三十步,在這人往前走了數步之後,李應星就已看清,這是一名身穿著草se布衣的箭手,身背著一張顯的有些過分巨大的長弓,長弓的弓身也漆成了草綠色,面上帶著一張繡著梅花的精緻面具,在夜色之中,眼睛顯得分外的明亮。
雖然對方的眼中並沒有明顯的敵意,但對方身上那張過分龐大的巨弓明顯昭示著對方修行者的事實,所以李應星心中的警惕沒有絲毫的減弱,「你是?」他用極低的聲音,迅速的問道,並做了一個讓對方停止的手勢。
而就在他這個手勢做出的瞬間,對方也已經主動的停了下來。
「你們的行蹤已經被大莽軍隊發現了。」
帶著精緻面具的箭手沒有回答李應星的問題,只是簡單的說道:「此刻有三支軍隊已經包抄過來…你們唯一的突圍機會在這邊。」他看著李應星和李應星身後沉默得如同一人的軍隊,朝著左側前方伸出了手,「我會先去設法引開打亂和引開那支大莽軍,然後你們從那邊全速突出去。」
這名陡然出現的箭手的話,讓李應星和身後數十名聽清了他細微聲音的雲秦軍士全部呼吸驟然一頓,心神一震之間,李應星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落在這名修行者箭手的手上。
李應星在這一瞬間,看到這名修行者的手似乎有些蒼白,但卻顯得格外的柔軟,從而顯得分外的靈巧,但在柔軟靈巧之中卻似乎又淤積著某種隨時可以爆發的力量。
「給我個相信你的理由。」
李應星沒有繼續追問面前這人的來歷,只是馬上問道。
「不需要理由,因為距離已經不遠,我馬上就會過去,你很快就知道對方是什麼樣的軍隊。到時你自然可以做出正確的判斷。」
箭手看了李應星一眼,在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之時,便已轉身重新步入黑暗之中。
李應星和聽清楚這名箭手聲音的最前數十名軍士身體同時微微一震。「你是雲秦軍人?」李應星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問道。
「不算。」箭手沒有轉身,「我是雲秦人。」
「你只是遊俠?」對方回答得極其簡單,但李應星的心情卻莫名的震動了起來,他微微猶豫了一下,上前數步,「有什麼我可以幫你的?」
箭手的背影在黑暗之中停頓,「我知道你們無法透露你們的行軍目的,但如果可以的話,告訴我附近你們所知的,哪些地方有大莽軍隊活動的蹤跡。」
「西南一百餘里霞落鎮附近,有確切的大莽軍活動。」李應星低聲道。
在他這一句話話音消失之時,前方箭手的身影,已經全部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
陸登道率領著一千五百大莽輕騎,在一片未開墾的低窪處期待而緊張的等候著。
這支大莽騎軍所有的戰馬,馬蹄都包裹著厚厚的棉絮,口中都咬著獨特的木嚼子。
這種木嚼子用千魔窟的某種藥水泡製過,對於戰馬的口味就像最美味的蜜糖,每匹戰馬都會死死的咬住這種木嚼子,並時時不停的吸吮著,這樣一來,這整支大莽騎軍的馬匹將聲響降到了最低。
陸登道並沒有身穿這支騎軍統帥的衣甲和頭盔,只是身穿普通大莽輕騎軍的衣甲,一名和他身材相近的校官,卻是成了他的替身,朝著他的衣甲。
之所以如此,是從十幾日前開始,這千霞山後的戰場上,突然出現了一名強大的雲秦箭師刺客。就在這過往的十幾天裡面,這名雲秦箭師已經連續刺殺了七名六品以上的將領,以及六名低階將領。
都是同樣的自製改良箭矢,一箭擊殺。
現在幾乎所有大莽軍隊都知道,自己這方有一名強大的箭手在不停的刺殺著雲秦的將領,而對方這名箭手,很顯然也是在做著同樣的事情。
因為先前的那些場刺殺之中,大莽軍隊連那名雲秦箭手的影子都沒有見到,所以很多大莽將領對於這名來無影去無蹤的刺客便心中有些恐慌,而陸登道更是由於被刺殺的那幾名將領之中,有一個曾經是他的老上司,且那名老上司在他的心目中十分強大,所以對於這名雲秦箭手他更是要比一般的大莽將領要憎恨和恐懼一些。
按照那支雲秦軍隊的前進速度,只要再過五停左右的時間,他們就可以發動衝鋒。
然而莫名的,雖然明知道這麼多支小股大莽軍隊在執行各種軍務,自己不可能那麼湊巧撞到那名箭手,而且自己又事先做了準備,但陸登道卻還是有些莫名的心悸,尤其在此刻,他陡然覺得好像有人的目光如冷水一般,掃過了自己和身周人的身體。
「嗤!」
也就在他左眼眼皮不由得一跳的這一剎那,一聲淒厲的嘯鳴聲從空中降臨下來。
他身旁不遠處的那名身穿著他的衣甲的校官,整個下巴到後頸的血肉和骨骼,在一瞬間就突然被掀飛掉了。
一陣強烈到極點的恐懼感,使得陸登道的牙齒都發出了格格的聲音。
……
林夕收弓,從草叢中站起,開始奔跑。
但卻始終偏轉著頭,盯著後方那支瞬間陷入恐慌和混亂的大莽騎軍。
在這一瞬間,他看到有許多大莽軍士不自覺的朝著一名身穿著普通大莽騎軍衣甲的人圍攏,且那名身穿普通衣甲的人身旁的十餘名大莽軍人在黑暗之中都豎起了半人高的巨型厚盾。
那名身穿普通衣甲的人身體已經徹底的蜷縮下去,消失在那些盾牌之中,他已經不可能找到出手的時機,但他卻只是十分簡單的在心中喊出了「回去」二字。
…….
陸登道有些莫名的心悸,左眼皮跳了一跳。
他不知道有些事情已然在林夕的腦海之中發生,只是有些下意識的轉頭朝著那名穿著他衣甲的校官看去。
就在這一瞬間,一道淒厲的嘯鳴聲降臨。
一枝無比冷厲的金屬箭矢,狠狠的洞穿了他的咽喉。
箭上巨大的衝擊力,使得他的整個人仰面,往後飛墜而出。
陸登道最後的意識,被恐懼和迷惘徹底佔據。
他不明白,怎麼對方明明只出了一箭…怎麼這一箭不是落在那名校官的身上,怎麼會落在自己的身上?
在仰面從馬身上飛墜出去,臨死的一瞬間,他只是恐懼和迷惘的看到對面的一處荒草叢中,站起了一條身影,背著一具長弓,開始飛奔。
「追!」
大莽騎軍在統帥被射殺的恐懼和震驚中驚醒,反應過來那正是今日傳說中的那名雲秦刺客,混亂一瞬之後,開始瘋狂的驅馬追擊那條如魔的身影。
這名雲秦刺客,終於第一次被人發現行蹤。
然而代價卻是統帥的被精準刺殺!
他怎麼能夠準確的知道誰是主帥?
誰都知道,上千的騎軍對於單獨的修行者而言有絕對的優勢,然而在開始追擊前方那條第一次正式出現在大莽軍人視線之中的快如閃電的身影時,莫名的不真實之感和恐懼感,還是瀰漫在這支軍隊中每名大莽軍人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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