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號嗚嗚的響著,在高處的幾面戰旗的指揮下,圍殺畫師的雲秦軍隊,也在迅速的做著調整,幾支騎軍開始在外圍的街巷之中飛快的穿插。
陡然,一名軍中的觀察衛瞳孔微縮,第一個明白了畫師朝著那處方位突去的用意。
他看到了三個衣衫襤褸的孩子。
這片街巷本身已經快要拆除,居民已經搬遷出去…尋常人家的孩子,即便會出現在這裡玩耍,身上的衣衫也不會這麼破爛。
所以這應該是三名無家可歸,暫時借這裡遮風擋雨的小乞丐。
雲秦雖然強盛,絕大多數人都吃的飽,吃得起白米面,然而卻也是絕大多數人而已,有些貧苦人家再遭受了一些意外之後,尤其那些沒有勞力能夠掙取工錢養活自己的,便只能淪落為沿街乞討的乞丐。
那三名小乞丐中最大的一名也只不過十歲左右,是個女孩,另外兩個男孩也最多只有七八歲的樣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姐姐帶著兩個弟弟。這三名小乞丐想必也早已經聽到了不遠處如雷般的戰鼓和那連續不斷的爆響聲,然而或許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或許是驚恐,或許覺得縮在巷角不動,才是最安全的。所以此刻這三名小乞丐就像是三條可憐的小狗一樣,蜷縮在一起,瑟瑟發抖。
畫師就掠向這三名小孩子。
從他殺死蘇仲文到現在,時間其實很短,並不長,但他身上的衣衫已經佈滿了許多裂口,就連他的肌膚上,都已經出現了數條傷口,在滲著血。
尤其他的肩頭被一根弩箭射中,留下了一個見骨的血洞。
但他臉上色彩斑斕的面具,卻是依舊完好的。劇烈的呼吸聲從面目的鼻孔中噴出,形成了兩條不停伸縮的白色氣流,甚至發出一些刺耳的嘯響,使得他的人看上去更加的可怖。
面具下,畫師的面容驚恐而慘白,汗水如漿般流淌,但是看到終於出現在視線之中的三名小乞丐,他臉上的驚恐便頃刻之間化成了猙獰。
他體內已然為數不多的魂力繼續狂烈的噴發著,他的整個人只是一個起落,便踏裂了半個屋頂,跳了下去,落到了那三名小乞丐的身旁,停了下來。
軍號還在繼續。
一名名的軍士形成了一條條鐵流,從街巷和民居中衝出,然而在看清畫師已經停下不動,看清眼前的景象時,這些軍士的腳步,也驟然放緩,停頓了下來。
一時之間,原本殺聲震天的街巷之中,竟變得飛快的沉寂下來。
四面八方,有民居甚至被騎軍用檑木徹底推倒了,更多的軍士匯聚過來,只是數息的時間,畫師的身外就已經密密麻麻的聚集滿了黑甲軍士,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包圍圈。
然而所有的軍人都沒有進入畫師身外二十步的區域。
因為看著這些如鐵流般瞬間湧至周圍密不透風的雲秦軍人,畫師只是做了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只是將手中一柄鉤鐮刀架在了那名恐懼到連哭喊都忘記了的小女孩的脖子上,然後略微用力,在小女孩的脖子上拖出了些血痕。
「放開她!連這樣小的孩子你都下得去手!」
一名校官擠到了最前沿,憤怒的衝著畫師厲吼道。
「我可以放開她,但誰放過我?」
畫師冷漠的看著這名憤怒的校官,「要麼放我我們全部,要麼便讓她們陪我一起死。」
「你…你也算一名雲秦修行者…」校官憤怒得渾身發抖,一時竟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畫師冷漠的自嘲道:「再強大的修行者,在軍隊面前,又算得上是什麼?」
有金鐵轟鳴的聲音傳來,所有前列的黑甲軍士都是咬牙轉頭,他們知道應該是李安霆和一些重鎧軍士也趕來了。
低沉的咳嗽著的李安霆出現在了最前列。
「你應該清楚,今天絕對不可能讓你活著走出這裡。因為放你出去,誰都知道,會有更多的人死在你的手中。」
李安霆憤怒而狠厲的看著畫師的眼睛,寒聲道:「你做這樣的事情,根本沒有任何的意義。」
「你說的不錯,今日放我出去,他日我可能會殺更多人,或許也會有更多的軍士死在下次對我的圍殺之中。」畫師點了點頭,面具下傳出了冷冷的笑聲,「三條小命,似乎無法和許多忠於帝國的軍人的生命相比…那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不令你的部下動手?你還在等什麼?」
「你只是一名普通的修行者,所以你還是不瞭解我們雲秦軍人,雲秦軍隊。」
李安霆沉默了片刻,才看著畫師,緩緩的出聲。
「作為軍人,為了勝利,我們有時可以捨棄許多東西。為了勝利,我們可以捨棄自己的性命…甚至我們可以讓很多戰友,去送死。有些時候,我們會拋開人性。」
「如果是我單獨和你對敵,我只是一名普通的修行者,面對此刻這樣的情形,我會讓你走。但我是一名雲秦軍人…為了不讓你對帝國造成更多的危害,我今日必須將你殺死,這是我的職責所在,這是我必須要承擔的犧牲。」
聽到李安霆這兩句並不大聲,但異常堅定的話,畫師斑駁面具下的面容,瞬間又從猙獰變成了慘白,他的手也不可遏制的顫抖了起來,鋒利的刀刃,也在小女孩的脖子上顫抖著。他聽得出李安霆話語中的憤怒和決烈,他也知道李安霆所說的話是認真的,他今日,恐怕不管如何,都不可能活著離開此處。
「既然這樣,那你還在等什麼?」他的心神震顫著,嘶聲厲喝道。
「我在等著你恢復些人性。」
李安霆看著畫師,沉聲道:「我總以為,任何人,哪怕是雲秦重犯,都至少是個人,都會有些人性。你放開這些孩子,我許諾你,我會給你一個體面的死法。」
畫師沒有馬上出聲。
他的渾身顫抖著,渾身都冒出了汗水,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面具內,一滴滴掉落下來。
所有的軍士,都在屏息等待著,等待著這名修行者放開那三名孩童。
「你恐怕等不到你想要的結果。」
然而讓他們所有人渾身一寒的是,畫師猛的抬頭,厲聲笑了起來,「我還想最後試試,試試你們是不是真的可以眼睜睜的看著這三個孩童死亡。」
聽到畫師的這句話出口,李安霆的面色,頓時變得雪白。
然而畫師卻沒有什麼停留,他手中的鉤鐮刀微微的後撤,便朝著女孩的脖子狠狠的斬落。
……
林夕的手腳變得有些冰冷而僵硬。
在畫師停下來之後,他也看清了那三名小乞丐,知道自己的計劃雖然完美,然而卻依舊出現了一些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的意外。
在他看來,畫師自然該死,而且現在畫師能夠做得出這樣的事情,自然更加該死。
然而他不想讓這三名小乞丐死。
接下來如果動用回到過去的能力,如果早早的設法幫助軍隊殺死畫師,他便有可能會被軍隊發現,引起很多的麻煩。
但是他似乎別無選擇。
然而就在此時,讓他的身體微微一震的是,他一直盯著的那處地方,又出現了異樣的變化。
……
林夕並不知道,在這片街巷的附近,從一開始便在靜靜的俯瞰著雲秦軍隊和強大修行者交戰的,還有一名從遙遠的大莽來,又到了世間第一雄城中州城,又剛剛到了清遠城不久的逃亡者,湛台淺唐。
在見到了兒時便夢想見到的中州城之後,湛台淺唐在城中經歷了人生中少有的迷惘,然後無處可去的他決定遵循自己內心的一絲衝動,想要見見大德祥的掌櫃。
湛台淺唐聽說了大德祥的掌櫃在清遠城,於是他便來了清遠城。
林夕也不知道,就在昨夜清遠城中下起冰冷的雨,畫師準備進入留園時,湛台淺唐也想乘著夜色,直接見陳妃蓉。
因為在湛台淺唐看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是真正超凡的人物,幾句交談便可以看得出來,或許他可以留在大德祥,或許今後大德祥可以成為他復國的助力。
但他去得略晚了一些,所以他除了看到在雨中離開的那一輛狂奔的馬車之外,還發現了因為陳妃蓉的離開而疑惑不解,而欲|火難消憤憤低罵的畫師。
他不知道畫師的身份,但他感覺得出畫師對於陳妃蓉似乎並沒有什麼好意,於是他便也開始暗中盯著畫師。
在湛台淺唐的眼中,這或許會成為他可以接近陳妃蓉的一個機緣。
然而他沒有想到,一場突如其來的大戰,就在這街巷之中,有些莫名其妙的爆發。
湛台淺唐雖然在書籍之中見過諸多對於雲秦軍隊如何強大的描述,但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雲秦軍隊和修行者交戰,這樣的戰鬥,對於他而言,自然更有參考價值,更有瞭解的必要。
在發覺畫師逼近那三名小乞丐時,他便已經比任何人都要早的反應過來畫師的用意。
就在那時開始,他的內心便開始了痛苦的折磨和掙扎。
他也不知道這場中還有林夕這樣的一名修行者存在,他只是知道自己能夠制止畫師那沒有人性的行為。
他不想讓那三名可憐的小乞丐死去…然而,這是三名普通的雲秦孩童。
然而,他的身上是背負著一個國。
在這種情形下出手…必將引起許多麻煩,甚至是致命的後果。
三個異國,甚至是敵國的孩童,和許多人的犧牲和唯一希望,和一個國相比,這似乎根本不難取捨。
湛台淺唐的汗水,也濕了棉衫。
然而最終,湛台淺唐還是和在中州皇城時一樣,他決定忠於自己心中最深處的那個聲音,他還是決定…出手。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