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太高,一縷縷水流在空中都被拉成了白線,就像一條條長鬚。
所以三茅峰上這條垂入山澗的瀑布叫做龍鬚瀑。
夜色中,青鸞學院的黑袍講師郭放鷹站在濕滑的崖邊,看著這條瀑布和下方那一個從上看下去如同井口一般細小的碧綠色深潭,心想這裡的確很高,這樣的一名學生,的確值得自己和許多人過來。
「你從這裡跳下去之後,是如何躲過十幾日的?」
他轉過身,背對絕壁和瀑布,絲毫不擔心失足滑落,看著林夕問道。
林夕身旁的姜笑依和邊凌涵也是轉頭看著林夕,也想知道答案。
「這山裡的白雲觀和龍光塔,的確是用這裡面的山石建造的。」林夕點了點下方的山澗,嘴角微微上翹道:「裡面有個採石窟,只是進入的航道被現在的水位淹沒了,外面看不出來。」
「我的運氣不錯。」看著姜笑依和邊凌涵恍然大悟的樣子,林夕的眼角也彎了起來,又補充了一句。
身穿黑袍,帶著登天山脈獨有的孤高氣息和龍蛇山脈中的鐵血氣息的郭放鷹,卻是搖了搖頭,道:「這個世上從來沒有什麼運氣…所謂的運氣,其實是某種必然,不能殺傷薛萬濤,不敢跳下去,一切運氣都不可能發生。」
「那天晚上出現了些意外。」在林夕和姜笑依、邊凌涵回味他前一句話的意思時,郭放鷹又說了這一句。
這一句沒有任何鋪陳的話十分突兀,讓林夕也有些發怔:「哪一夜?」
「你們殺沐沉允的那一夜。」
因為只有四人在,所以便根本不用虛偽,郭放鷹看了一眼林夕和姜笑依,道:「對於修行者而言,殺人沒有什麼了不起,只是要承擔得起殺人的後果。」
「修行者的身後,或許有師門,有其他厲害的修行者,還有那些用他們的權貴。」
「我們學院自然會盡力去保護值得保護的學生,自然也會設法讓你們殺死沐沉允之後安然離開。但是那夜還是出現了一些意外,有一名學院意料之外的修行者出現,所以你本來不用逃進這三茅峰,原本應該能夠逃回省城中的。」
郭放鷹平和的看著林夕,道:「學院的計算沒有問題,只是誰也沒有保證沒有節外生枝的東西。」
林夕當然明白這些,也當然不可能因為自己遭遇的危險而對青鸞學院有些不滿,他點了點頭,「我們這邊有沒有人出事?」
郭放鷹看著他,道:「有人受傷,但沒有人死。」
林夕想了想,問道:「那暗祭司,到底是什麼人?」
郭放鷹靜靜的解釋道:「和你們一樣的人,若是你們殺死了沐沉允,被確認有罪,然後你們又繼續殺死那些該死的人…你們便成了那樣的人,無視一切世間法,只在黑暗之中行使自己心中的正義。」
林夕有些默然,認真道:「很痛快,但很苦…我在竹林之中遇見了一名劍師和一名琴師,哪一個是我們的人?」
郭放鷹搖了搖頭:「都不是我們的人。」
林夕一怔:「可我明明看到他們對上了。」
「不止那名劍師和琴師,當時竹林還有一名強大箭手,也是琴師一方的修行者。」郭放鷹看著林夕,道:「那劍師是葉忘情,開國大將之後,東林行省第一劍師,他這次出手是要攔你。那名琴師和箭手卻是連我們都不知道身份,我們只是知道了有這樣的修行者到來,暗中也有人盯著,但卻沒有想到是幫你,而不是攔你的。而且我們也沒有想到,這兩人真能對付得了葉忘情。」
「連學院都不知道?」
林夕更是驚訝,他和姜笑依、邊凌涵都是十分清楚,青鸞學院的真正強大之處,絕不是這些面上的修行者,而是那些不為人知的力量。連青鸞學院都查不出身份的修行者,來歷必定極不簡單。
「應該也是皇城中那幾個人之一。」郭放鷹臉上出現一絲譏誚神色,「皇帝一定十分生氣。」
在雲秦,也唯有青鸞學院和皇城中那重重帷幕後的幾個人膽敢忤逆聖意,而越是這些人,就越會讓皇帝憤怒。因為這些人,是皇帝這些年一直都需要正視和忌憚著,但又不能動的。
林夕笑了笑,問道:「薛萬濤是誰的人?」
「沒有百分之百的證據,但極大可能是刑司許家的人。」
「許家?」林夕蹙了蹙眉頭,「我和他們似乎沒有什麼仇?」
郭放鷹有些嘲笑,道:「許家有個公子叫做許箴言,也是青鸞學院的學生。前些日子許家剛向秦家提親,但卻被直接回絕了。」
「咳…咳…」姜笑依和邊凌涵兩人都是忍不住輕聲咳了數聲,都是幸災樂禍的笑著看著林夕。
林夕苦了臉,「秦惜月?」
看到郭放鷹點頭,他更加苦惱的解釋道,「我和她其實沒什麼…」
郭放鷹認真道:「我相信。」
林夕無奈,無語。
因為他也清楚,郭放鷹再相信也沒有用,關鍵得許家相信。
「就為了這,就想我死?」但他同時又有些生氣,「這許家就自覺這麼厲害了?」
「許家的背後是江家,江家是九老之一的世家。」郭放鷹看了林夕一眼,解釋道:「坐在重重帷幕後面的那些元老需要考慮的事情和我們不一樣,他們會著重培養一些人,也會設法扼殺一些對他們挑選的人可能產生重大影響的人。」
林夕皺眉,「我不管,許家要對付我,我就要對付他們。」
「你很清楚一些遊戲的規則,至少在這件事中的表現,你恐怕比夏副院長想像的還要做得好。」郭放鷹沒有應林夕的這句,只是平靜的說道:「只是你還是太過年輕,現在的修為相對於葉忘情和許家這種級別還是不夠。在這件事的處置上,還有一個很嚴重的錯漏。」
「什麼很嚴重的錯漏?」林夕愣了愣,和姜笑依、邊凌涵互望了一眼。
「既然薛萬濤肯定要殺你,你不逼他決鬥,也可以想其它辦法殺死他。」郭放鷹看著林夕,道:「學院並沒有告訴我過多關於你的事情,但是你的傷能這麼快好,而且全無傷痕留下…我便知道你事關學院的某個強大傳承。我能知道,自然也有人會知道。許家,甚至是皇帝,他們要對付你,也必定會有規則的限制,但是對於有些勢力和敵國來說,卻沒有這樣的限制。」
「所以從這夜開始,你們會正式的出現在很多人的視線之中,你們將不是秘密。」
郭放鷹身上氣息微微一震,震飛了身上所有的水珠,濕氣,「我知道你是想徹底消磨去薛萬濤的戰意和亂他的心神,但是十個薛萬濤,也價值不了你們正式出世…你們出現的畢竟太早了一些。尤其是你…林夕,你的這項傳承,會讓很多修行者,尤其是很多敵國的大修行者都不惜代價的來找你。」
微微一頓之後,郭放鷹又看著有些笑不出來的林夕,更加嚴肅認真的問道:「你們是不是覺得,絕大多數青鸞講師的相貌都很普通,很多人甚至看上去很土…很像普通的莊稼漢,並不見多出色。」
林夕和姜笑依、邊凌涵又是互相看看,不知道郭放鷹這句話的用意,也不敢對講師和教授的相貌做什麼評語,所以三個人都是沒有出聲。
「修行者雖然少,但每一年,隨著很多新生兒的誕下,每一年,這個世間就會多出許多修行者。」
郭放鷹微抬首看著天空,緩緩的說道,「每一年,也會有許多修行者死去…修行者其實比起一般的人,更容易死。唯有少數修行者,能夠走得很長久,成為這世間令人仰視的強大存在。絕大多數時候,那些耀眼的,光彩奪目的人更容易隕落,反倒是我們這些普普通通的修行者,長得不好看的修行者,能夠走得更長久一些。」
有水珠飄灑到林夕的臉上,他擦了擦臉,苦笑道:「這些話並不好笑。」
郭放鷹點頭,「是不好笑。」
林夕對著郭放鷹微微躬身,道:「多謝老師點醒,今後做事我會更加注意方法…不知老師還有什麼要教學生的?」
「薛萬濤那件東西是仙一學院的青蜂針,魂力和踏力共同激發,除了本身的魂力之外,蹬踏的力量越大,內裡機括反彈之力也越大。至於其他…」郭放鷹想了想,道:「皇帝和學院應該都不想讓你多停留在一個地方,所以你可以準備一下,按我的判斷,極有可能會讓你去龍蛇邊軍。」
……
……
中州皇城之中,氣氛平靜,清樂聲聲。
御房中,雲秦皇帝的手落在了面前金絲楠木的桌上。
「啪!」的一聲輕響,桌面上驟然出現了無數裂口,蔓延向桌腿。
「嗤…嗤…」輕響聲中,桌子中如同有蒸汽衝出,桌面和桌腿都裂成了無數細小的木絲,連著桌上的文一起粉碎。
金色的地磚上也出現了裂紋,轟的一聲,地上爆開一團氣浪,噴出許多磚石的碎屑,接著,地面恢復平靜,然而雲秦皇帝的手,卻是兀自在微微的顫抖著。
「是誰?」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又對著空曠的房,厲聲低喝。
他這憤怒,並不是因為林夕的選擇,對於他而言,林夕這樣的青鸞一年學生,只值得他些微表露些意思,便已足夠,讓他憤怒的是那幾名連青鸞學院都不知道來歷的修行者。那幾名站在他對立面的修行者,就連他,也不知道來歷,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是雲秦的修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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