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來自陵督府的這第一份公文,便是姜瑞連發彈劾文之後,言官和軍方之爭的基準格調。
而這份公文之中的第一句處置,便是這一份公文的基準格調了。
正是因為清楚這一點,所這第一句,才將連戰山等人駭得幾乎魂飛魄散。
鎮督是正八品,而管理沿途三鎮驛站的驛史,卻只是從七品的官階,從正八品降到從八品,再從從八品降到正九品,再至從九品,一下就將董鎮督連降了三級!
董鎮督並不是直接涉案人員,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他和銀鉤坊有直接關聯,這一份文也只是因為此案重大,對非涉案官員的處理,相關涉案人員的處置和審查,還要等行省一級的各司批復。所以這陵督府的公文也只是按失職無為懲戒董鎮督。
尋常此種督管不利,失職無為,最多就是罰去半年至兩年的俸祿,降一階官階已然是十分嚴苛,然而現在竟是直降三階!
既然對董鎮督如此,那接下來的處置,便也會是此種力度。
聽到這公文的第一句,董鎮督雙股戰戰,幾乎無法站立,連接下來的話語都根本聽不清,連戰山等人臉色雪白,渾身開始不自覺的索索發抖,而上疏處的老文官江問鶴卻是眼皮微抬,連眼角密密麻麻的皺紋都舒展開了一些,知道自己這次也是賭對了。
林夕並沒有太過驚愕,只是微微搖了搖頭,嘴角泛出了一絲笑意。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這是為什麼。
姜言官此次彈劾的人數太多,彈劾得太過厲害,只會激起正武司的反彈,不會給他帶來什麼好處。
他在青鸞學院惹到的有些金勺,恐怕先前早已經通過一些關係,給地方上官員一些示意,所以恐怕文官之中會大力挺他的人也不多,和正武司爭鬥的焦點也在於能扳倒幾個姜言官彈劾的人。
青鸞學院將他們放出,便是故意讓他們要經受各種磨難磨礪,讓他們自行應對,學會如何與人鬥,所以在一些牽扯到生死的事上,青鸞學院才會插手,平時一時的升貶得失,也根本不會管。尤其青鸞學院一直都不直接涉政。
至於皇城中的長公主…現在林夕對她來說還是太小,事情還是太小,所以最多也只是偶爾令人留意看著,真龍不插手小江小河中的魚蝦之爭。
所以先前林夕便想著,如果有什麼變數,那就在鹿東陵陵督李西平那裡,畢竟長公主當時是通過了李西平,把他送到了靈夏湖畔。
現在看來,即便長公主根本不會就此事傳達下隻字片語,光是這一層舉薦的關係,還是足以讓李西平頂住其它方面的壓力。
鐵涵青的宣讀沒有停頓。
「東港鎮鎮警局連戰山主管提捕、典獄之責,當負此案坐大之主要之責,且命案發生時限期七日破案,於情於理不合,濫用職權,且民間風評極差,撤東港鎮警局職務,調任三鎮驛站蓄馬房監馬,若無重大立功表現,三年內不列考核陞遷。」
連戰山的身體猛的一晃,周圍數名渾身發顫的官員也是不由自主的張開了嘴,但是發不出聲音。
蓄馬房監馬!
這根本就是沒有任何官階的生員!
即便沒有後面一句,這已經是直接削去了官職。
而這後面一句,直接就又相當於是三年之內不得錄用,無從陞遷。只是養馬管馬,又怎麼可能有重大立功?!而且這蓄馬房還是十分容易得罪官員的活,萬一有急報送的官員對於沿途驛站的馬匹不滿,便極容易遷怒到這管馬人的身上。
連戰山在這東港鎮,好歹也是管了提捕房和典獄一共二十幾號人,很有實權,此刻竟然是直接被貶去管馬!
而且這還是在他以為會從輕發落,可以接下來找林夕秋後算賬的情形下,來了這麼一記。
「完了…完了…」
這一刻,他的腦海裡面充斥的只有這兩個字。
他的年紀不輕,三年不入仕,接下來即便能夠積功入仕,也是從最低的從十品坐起,升到現在他的官階,最順利恐怕都要十幾年的時間,對於他而言,這一貶令就相當於徹底中斷了他的仕途。
一時之間,他一口氣在胸口無法吐出,董鎮督尚且能勉強站立,他卻是再也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連戰山無法站立,坐倒在地,在場更多的人發抖得便更加的厲害。
看到這些人平時作威作福,此刻卻是面無人色的樣子,林夕心中便忍不住嘲諷的笑笑,想著若是平時你們肯站得直一些,此刻怎麼會想站直都腿發軟的站不直。
「東港、燕來、清河、黃陂、鎮旗、江口六鎮皆因此案有人口失蹤,且都為年輕女子,戶司掌戶口、納稅之職,卻無警醒,發文上報,五鎮戶司正十品官員之上,皆降一階職等…」
「東港內務司河泊所所官黃中郎上彈劾提捕林夕惡意扣押商船,濫用職權,經查失實,罰俸一年…」
「……」
一個個貶令從鐵涵青的口中吐出,所有的人都知道這次風向已然徹底不對,陵督哪裡是對言官的彈劾有所回護,分別是更加往死裡整。
光是東港鎮,便一共有十四名官員遭受降貶罰薪,其中最輕的都是罰薪一年!
「東港鎮上疏處史官江問鶴,任職十五年,無所失,銀鉤坊一案有優異表現,升從八品,暫代東港鎮鎮督一職。」
此刻除了所有應召官員之外,這鎮督府中許多人也是在外面等著,聽著。聽到足足十四名官員降貶之後,沒有聽到林夕的名字,接下來的已經是褒獎提升,便知道林夕肯定已經不會受到降貶,反而是會受到提升了。
當下就已經有人心急,忍不住跑出去說了,一時間一個個街巷快速傳開,都是歡聲雷動。
……
「破格提升?」
而站於外院之中也在聽著的典史錢港生卻是渾身已經被冷汗濕透,呆若木雞。
他一直討好連戰山,還等著他日連戰山有所陞遷,便可以更加照顧他,但是他沒有想到,連戰山竟然直接就倒了,而且倒得如此徹底。
他已經沒有多少的思考能力,只是下意識的知道,將江問鶴提為暫代鎮督,這完全就是破格提升。
因為江問鶴現在只是從九品,光是到從八品,便已經連升了兩階,更何況這「暫代」一直都是雲秦朝堂的慣例,基本上暫代一年,沒有疏漏,做得還可以的話,接下來一年便會扶正。
一名從九品的文官,提拔到大多是由武官擔任的正八品職位,這是真正的破格了。
聽到對於自己的褒獎提拔,江問鶴張了張嘴,差點失態的叫了出來,他知道自己肯定有褒獎,但沒想到這提拔如此驚人。他及時的將驚呼聲憋在了喉嚨口,發出了咕的一聲聲音。
「東港鎮提捕林夕,有勇有謀,破案迅捷,且案情重大,立大功,升任東港鎮警局。」
所有在聽著的人,知道接下去肯定是要對林夕的褒獎了,但終於聽到這一句時,許多無關的官員也都是差點一下子叫了出來。
這聽上去只是頂了連戰山的位置,多管了一個典獄而已。
但凡是熟悉雲秦朝堂的人卻都知道,這何止是升了一階這麼簡單!
林夕提捕到任才幾天?
按照雲秦慣例,一般為官有大功,在一個位置上基本上也要呆上一年才會調動,一般的軍功積累,是要兩至三年才提升一階。
可林夕才在提捕的位置上呆了幾天,屁股還沒有坐熱,就升了警局,而且連個代字都沒有,是直接的提升!
幾天就升一階,這又是一個破格提升!
尋常整個鹿東陵一年下來都未必有一兩樁如此提升的事,但是今日一次性就出現了兩樁!
而且誰都知道江問鶴是在此次大案之中,不顧董鎮督等人的壓力,極快的批覆文,站在了林夕的一邊才獲得了這樣的提拔。他是林夕一邊的人,接下來他做鎮督,林夕行事豈不是更無顧忌,辦事更為方便。
所以得到好處最為驚人的,還是林夕!
「他到底有什麼靠山?難道他本身就是李陵督的人麼?」
一時間,許多人都忍不住轉頭看著林夕,各種神色複雜。
「這就升了一階?」
林夕也沒有想到提拔力度這麼大,微微一怔的同時,看到周圍這些官員的目光,他便撇了撇嘴,心想便讓你們猜著去。
……
這一場完全倒轉過來的大風吹得很多人渾身冷意,吹得很多人失魂落魄,宣佈完畢的鐵涵青看著其餘官員散去,看著林夕卻是還站在他的面前不動步,他就知道林夕還有什麼話說,但不等他開口,林夕卻是已經對他行了一禮,問道:「鐵大人,你知道你們陵督府趕車的一名劉姓老人麼?」
鐵涵青沒有料到他出口的第一句是這樣一句,不由得一愣。
愣了一愣,微微的沉吟了一下之後,他才用只有兩個人聽見的聲音,道:「我知道…就是他送你去青鸞學院大試的。」
知道對方對自己的身份有所瞭解,想到當初劉伯和自己的旅途,林夕便露出了更加開心的笑容出來,問道:「他現在好麼?」
「不知道。」鐵涵青搖了搖頭,看著林夕的眉頭迅速的糾結了起來,他馬上解釋道:「送你去青鸞學院大試之後,他一直都沒有回鹿東陵。」
林夕的眉頭皺得更緊,重複道:「一直都沒有回鹿東陵?」
鐵涵青沉吟了一下,看著林夕道:「他並不是陵督府裡的人,只是受過李陵督的恩惠,幫李陵督這一個忙。你現在也是修行者,你也明白,修行者的能力要比普通人大出許多,行蹤也是不定得多…尤其李陵督既然放心讓他單獨送你去參加青鸞學院大試,便肯定是對他有絕對信心,像他這種級別的修行者,不在朝堂中任職,旁人便很難限制。」
「他不是陵督府的修行者?」林夕有些微微的驚訝,「那你知道他的來歷麼?」
鐵涵青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李陵督知不知道,我們只見他平日裡也將劉伯視為長輩,劉伯也從不提及自己的來歷,所以我們對他也幾乎是一無所知。」
林夕點了點頭,遙想當時劉伯那打歪裘路那護衛鼻子的一拳還是十分的帥氣,當日他對修行是沒有什麼瞭解,現在想起,卻是可以肯定劉伯至少是大魂師的修為。這種修為在邊軍之中也已經是不多見的強者,不在朝堂任職的話,恐怕就是真的閒雲野鶴一流的人物。
這劉伯也算是他在這個世界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想到今後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他的心中還是有些微微的惆悵。
不過沉默了片刻之後,他還是想起一件緊要的事,又抬起了頭,看著鐵涵青,認真的問道:「鐵大人,你知道魏賢武是什麼修為麼?」
鐵涵青的眉頭一挑,林夕的這個問題似乎讓他有些不好的感覺,但他還是回答道:「沒有交過手,不是很清楚,但他是從龍蛇邊軍從八品前鋒校調任鹿東陵正武司千總,前鋒校在龍蛇邊軍之中一般戰力都不俗,所以最少便要初階魂師才能擔當。魏賢武調任地方千總也已有三年。」說到此處,鐵涵青的眉頭也不由的鎖了起來,沉吟道:「所以按我的判斷,他極有可能最少也有中階魂師的修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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