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看似輕鬆的話,終究沒有完整的表達出來。在察覺到平淡話語中隱藏的婉拒之意後,秀寧忽的神色一片慘白,難以抑制的顫抖起來。幽幽的歎了口氣,石不語緊緊抓住了試圖抽開的玉掌,柔聲道:「寧兒,你莫要氣惱,且聽我……」
「我不想聽!根本不想!」滿面淚痕的少女,忽從他的懷抱中掙扎起來,懷著滿腔的氣惱,呼喝道:「為什麼?為什麼你可以接受凝姨、莫姨,甚至是那邊的南狄女子,卻不肯接受我?」
「這,這又如何相同?」石不語怔了一怔,微微皺起眉頭,解釋道,「我和她們共歷生死,早已有了情愫……寧兒,你終究是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事……」
話音未落,秀寧已搶著應道:「什麼大人小孩的,我早就不是小孩了!那日在草原上,你答應哥哥照顧我……是!你幫我平定了西原,你還教我做個好人、做個好皇帝……可是,你幾時照顧到我的心思了?爹爹,你從來都不理會我心中在想什麼!」
她說出這番話時,眼神中滿是幽怨,便如對情郎傾訴一般,石不語聞言,越聽越是心驚,不敢接口。當年因了李淵與世濟的殞命,自覺愧疚的男子,對於僅存於世的孤女,自然是越發的體貼照顧,惟恐冷落了她分毫。只是如今想來,卻是這種種的貼心關照,引得孤苦伶仃的少女,動了別的心思,這卻是意料之外的事了……
見他默然,秀寧卻又背轉了身子,望著朦朧的月色,繼續道:「那個時候,我年紀還小,知道你決不會來喜歡我,我也只甘心先做你的女兒,只要能陪著你,便心滿意足了!只是現下,我已長大成人,你卻仍不來睬我……我、我什麼地方不如凝姨她們?相貌沒她們好看麼?人沒她們聰慧麼?爹爹!她們能為你做的,我也能為你做的!」
她說到傷心處,突然一轉身,重又撲回石不語的懷中,放聲大哭起來。石不語抱著她顫抖的肩頭,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嗚咽了一陣,秀寧又道:「我從出世時,第一眼見到的,便是你;父親大人忙著公事,陪我玩耍,從南方給我帶禮物來的,也是你;在草原上,將我抱在懷中,說要照顧我一輩子的,還是你……爹爹,那個時候你背著我,在空中躲避狼群的時候,我便打定了主意,我這一輩子都要跟著你,可是你,為什麼偏偏要拋下寧兒去隱居,卻要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去什麼皇帝!」
石不語搖了搖頭,歎息道:「這些舊事,那也不用提了!罷了,如果你不願意做皇帝,那就不做了!或者,和爹爹一起去隱居,只是,你我之間,終究是父女之情,就像我和荷兒一樣……」
「荷兒?」聽到這個名字,秀寧微微一怔,忽的搖頭冷笑道:「爹爹!說到荷兒,你真的以為,她只把你當父親來看麼?你仔細想想,又有哪個做女兒的,會像她這麼癡纏迷戀著父親?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思……」
「這、這怎麼可能!」聞得此言,石不語不禁吃了一驚。他雖不相信這種荒謬之言,但此時沿著秀寧的推斷想去,卻也有些心悸。如果真如她所說,那麼,清荷平日裡一些反常的癡纏舉動,以及時不時說出的「將來要嫁給爹爹」的玩笑話兒,卻又有了新的涵義……
「難道說,真的會是……」愕然中的男子,喃喃自語著,不禁想起了那日妖皇消失前所說的那句話,以及那頗為值得玩味的眼神——「石不語公子,荷兒對你的依戀很深,還望你多加照顧」。此刻想來,這句話之中,卻顯然帶著幾分別的味道……
見他神色惶然,本意在於反駁的秀寧,也頗有些不忍,但為了自己的幸福著想,她卻仍然趁熱打鐵,挽著石不語的臂膀道:「爹爹!總之,你答應哥哥,日後如何對清荷,便如何對我……若是將來你與清荷一起,便不能少我一份!」
石不語怔了一怔,苦笑道:「想不到,你竟還記得此話!罷了,我允你便是,只不過,我與清荷終究不會如你所想的那般……便是她不嫌棄,我這做人父親的,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秀寧撇撇嘴,似乎頗不贊同,但沉默片刻,她終究將這番話忍在心中,轉而閃爍著目光,幽幽道:「那卻未必!爹爹,不若我們來做個約定,若是清荷與你沒什麼,我便甘心只做你女兒,若是她……後面的,卻不用我說了吧!」
「哪有這等約定的道理!」石不語聞言,不禁啞然失笑,連連搖頭否定。只是秀寧始終抓著這點不放,纏了半日,卻終究叫人抵擋不住,只得隨意伸手,與她勾了一勾。到得此時,秀寧卻忽的泡開了先前的話題,重又恢復到小兒女的癡態,倒叫石不語放下了心頭的大石。
「這終究是小孩子的遊戲罷了!」只當做玩鬧的男子,卻又何曾注意到,在勾手之後,重又恢復了笑顏的少女,在抹去淚痕時,目光中顯露出的那一絲狡黠……
「不敢勞煩宗友遠送!我等就此別去!」與此同時,在穆昆山下,已順利通報了逆者訊息的凝寒、南蘭、漪靈一干人等,正齊齊躬身,向前來送行的憩塵子行禮。
大約兩個時辰前,從濱海匆匆趕至的她們,在進入穆昆山之後,立刻便遭到了一隊術宗門人的襲擊,這也足可見宗門如今的草木皆兵了。好在憩塵子及時趕到,喝止了門徒,隨後在聽得凝寒略微吐露此行的目的後,急急領著她們回到宗門。
鈞鴻子此日卻正在閉關修行中,憩塵子見得事機重大,也顧不得什麼禮儀門規,逕直闖了進去,將愕然不已的師兄揪了出來。片刻之後,數百年來從未響起過的震天鐘驟然發出了巨響,聞訊的十餘名長老,齊齊放下手頭的一切雜事,急急趕入參見宗主。這種情形,倒叫不明內情的諸多門人紛紛猜測,議論不止。
而達成通報之事的凝寒等人,便於此時告辭離去,打算前往西原與石不語彙合。感念她們報訊的恩德,鈞鴻子特命憩塵子率著十餘名弟子一路相送至山下,這對久已衰微的御獸宗而言,卻是難得的禮遇了。
不過,雖說送行,但憩塵子的心思卻有大半放在山上,此時聞言怔了片刻,方才恍惚應道:「不敢!宗友請便!今日之事,我宗必有厚報!」
凝寒知他心思已不在此,當下也不說破,微微一笑,又行了一禮,旋即領著南蘭幾人,沿著積雪頗深的小徑離去,不消片刻,便已消失於雪塵之中。而幾乎在她們轉身離去的同時,便已急不可待的轉身而去,揮動袍袖,須臾間便已消失於山路上。
幾名門人見狀,均是心頭生疑,彼此對視一眼,緊緊跟隨在後。他們離去得如此匆忙,卻未曾留意到,呼嘯的風雪聲中,正傳來微弱的嘎然之聲,那聲音,便彷彿一具重物,正踩在厚厚的積雪之中……
半晌過後,重新踏入議事堂的憩塵子,卻因了眼前這火暴的一幕而微微驚愕。出塵、淨塵二人一同坐於左側,滿面漲得通紅,卻正在與右側的幾位長老,激烈辯駁著「逆者一事」的可信程度。
而眼見憩塵子入內,那位獨坐上方、面色凝重有如萬年玄冰的鈞鴻先生,已微微抬起頭來,沉聲道:「師弟,你來得正好!此事依你看來,真假如何?」
不用細問,便也知道他所說的「此事」究竟是指什麼。憩塵子微微行了一禮,不顧出塵、淨塵二人投來的求援目光,沉吟道:「師兄,依我看來,此事怕不是空穴來風!」
鈞鴻先生微微頜首,還未開口,那出塵子已搶先插話道:「師兄,此事不可大意!音、文、心、念、御獸幾宗與我等對敵數年,勢有不逮!如今見得事機不妙,便誑稱逆者挑撥,以圖休養生息,這分明是緩兵之計!」
他如此推理,倒也並非全無道理,鈞鴻先生怔了一怔,顯然有些猶豫。憩塵子卻不慌不忙,顯然在路途中便已想好了方案,當下應道:「師弟所言也有些道理,只是此事終究大意不得!依我所見,不若遣人入揚洛城一行,探探那楊廣的究竟,此外,濱海的宇文來呼,或也可派人去見上一見……」
聽他說得如此周密,出塵、淨塵二人倒也無話可說,實際上,他們雖然極力反對,但捫心自問,卻也對這事信了四、五分,只是因為與音、文等宗結怨頗深,有些不甘心罷了。
而此時,見得眾人再無異議,鈞鴻子略一思索,便即沉吟道:「既如此!憩塵師弟,便由你往揚洛走上一遭!此行只為試探,卻莫要多生他事!」
憩塵子微微頜首,當即領命,頓了頓,卻又言道:「師兄,聽聞蘇陽、金提那面,正欲起兵再攻西原。我以為,當命人前去,令他們暫停戰事,以免中了逆者的詭計!」
鈞鴻輕輕點頭,思索片刻道:「你說得極是!那麼,便由出塵前往蘇陽報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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