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眾人因為慢了片刻的緣故,早已被那群雙目赤紅的諸侯遠遠拋下身後,險些便連身影也望不見。好在順著掀起的巨大煙塵追蹤半日之後,眾人終於在平原的西北面遙遙望見勒馬而立的一干諸侯,只是令人奇怪的是,他們手中雖然兵刃齊舉,卻不約而同的立於原地,似乎陷入了僵持之中……
石不語惟恐一個不妙,掀起內亂,急忙振翅趕上前去,口中大喝道:「諸位王兄,莫要因了玉璽傷了和氣,此事還需……」
話音未落,天際早有數百道各色光芒閃過,卻是法宗各宗門人亦聞得此訊,紛紛駕器趕來,個個面色肅然,卻不知是因了隨時爆發的內亂,還是因了那塊巨大價值誘餌的存在。只是如此一來,各路諸侯便紛紛自覺的向著結盟的宗門移動,隱隱間形成了十數個陣營……
見得濱海三十九盟友趕來,各路諸侯面上均是出現了複雜之極的神色。不過,與預期中的忌憚不同,其中幾路諸侯居然還掛上一絲歡喜,那位建川王吳可玄更是上前幾步,微微行禮道:「伯父與諸位王兄來得正好!西原軍強奪玉璽,我等正與其商談,恐怕還需諸位協力相助……」
「西原軍?」石不語微微一怔,策馬擠上前去,果見對面數千精騎列於一處山岡之上,樹著一面大旗,上書「李」字。精騎環擁中,那位新近拜在自己門下的義子阿吉,正與王府中喚做德容的將官齊齊勒馬立定,滿面戒備,分為左右,護著一輛四駕馬車,車外罩著淡淡薄紗,隱約可以望見秀寧的身影。
而在他們身前數丈處,撲倒在地的正是那位奪了玉璽逃走的楚官,他手中早已沒了玉璽的蹤影,想必已被西原軍奪走,送至秀寧手中。想必諸侯也是忌憚於對方的兵勢,所以才僵持在此,沒有輕舉妄動。
愕然之下,石不語便欲上前問話,卻見諸侯陣中,早已行出金提王張衍,拱手沉聲道:「李王兄,我等追逐楚軍至此,承蒙貴軍攔截,感激不盡,還望王兄能夠歸還玉璽,莫要傷了彼此和氣才好!」
秀寧居於紗帳之內,恍若無聞,只輕輕哼了一聲。一旁的德容當即會意,策馬上前幾步,冷然應道:「玉璽乃是無主之物,有德者居之。你口口聲聲要我們歸還,不覺得可笑麼?」
石不語在後微微皺眉,心道這小子才幹倒也出眾,只是年紀尚輕,不懂得把握分寸,如此囂張的應答,對方豈有不動氣的道理。
果然,話音未落,便見那位脾氣火暴的程梁王李執昆大喝一聲,上前叱道:「你這廝好沒道理,我等與楚軍廝殺了數十日,死了多少士卒、費了多少心血,方才有今日之勝!爾等輕輕巧巧從後殺出,揀了個大便宜,便想將玉璽占為已有,也太過分了些!」
這一次,德容並不應答,反倒是薄紗內的秀寧冷笑一聲,徐徐道:「若非我軍從京都南下,分散了楊廣兵力,此事又哪有這般容易!更何況,方才交戰之時,我軍突襲楚軍後陣,方才使其大亂潰散,難道諸位都睜眼不見麼?」
這話說得在情在理,倒令李執昆面色憋得通紅,卻又無言反駁,倒是一旁的沈達見得事機不妙,上前接口道:「我等亦知西原出力不少,只是,這玉璽的歸屬,終究不是先來先得的道理。依我所見,不若暫且將玉璽交由某人保管,待公議之後,再行決定如何?」
他的話,其實還是照搬了石不語先前的主意,諸侯聞言,倒有大半點頭附和,顯然如今的情勢下,還是這種方法最為合理。只是那秀寧在馬車中聽了,卻忽的輕輕擊掌,掀開薄紗道:「沈王兄所言,倒也有些道理……只是孤家斗膽問一句,誰人來保管玉璽為好?」
薄紗輕輕掀開,露出那張亦嗔已喜的美妙容顏來,倒叫各路諸侯微微有些發怔,沈達自然也不例外,不過,他的心神,很快便被對方的問題所困繞,遲疑道:「這……我們慢慢商議,總會尋到一位大公無……」
話音未落,秀寧已徐徐起身,抿嘴笑道:「不必那麼麻煩,反正也要人來保管,不如便放在孤家這裡,你們商議完畢,再來西原取走玉璽好了!」
此言一出,群雄陣中,登時嗡嗡做聲,個個變色。李道宗自方才吃了個悶虧,早已忍耐不住,聞言當即喝道:「你這娃娃,逞什麼口舌之利,放著我們許多人馬在此,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這話正合了諸侯的心意,當下倒有近半人紛紛揮戈呼應。秀寧面色一沉,盯著那出言挑釁的李道宗,淡淡道:「如此說來,閣下是打算強取豪奪了?好!好!好!孤家倒要領教一番!吉哥哥,使些手段與他們瞧瞧!」
阿吉正悶得有些發慌,聞言登時大喜,低呼一聲,猛然舉起那巨大的無比的鏈球,倒叫各路諸侯齊齊倒吸一口冷氣,後退了數步。李道宗雖有些忐忑不安,卻哪裡肯服軟,當下策動馬匹,便欲上前……
「且慢!」眼見兩人便要交錯而過,石不語急急高呼一聲,躍上前去。阿吉正要出手,見得石不語到來,連忙擲下鐵球,上前一把將他抱起,嗡聲嗡氣的呼道:「爹爹……去哪……在這?」
這話含糊不清,綜合來看便是詢問他去了哪裡,怎麼會在這裡出現。秀寧也早已望見石不語的面容,當下亦是失了方纔的威嚴,上前挽住了他的臂膀,嗔怪道:「爹爹,你怎麼才來?荷兒被他們一群人欺負呢!」
諸侯面面相覷,半晌做聲不得,暗道果然一物降一物。這二丈大漢何等凶蠻,那西原王如此冷然無情,怎的一見了這貌不驚人的男子,便齊齊換了顏色,變成了兩個小娃娃。如此看來,那「尚父」之名,倒也不僅僅是尊號,還真的包含了不少親情的成分在內。
且不論他們這邊的感慨,石不語被阿吉緊緊一抱,也覺得週身骨骼亂響,有些承受不住,急忙掙扎著跳了出來,撫著秀寧的黑髮,微微一笑,便即轉頭向著諸侯,拱手道:「諸位王兄,且容我與女兒商議片刻,再做定斷如何?」
群雄彼此對視,顯然都有幾分疑慮,無人開口應答。石不語心知他們放不下心來,當下又笑道:「我與諸位相處日久,想必為人如何,諸位都已瞭然於胸,那種偏向某方或者攜帶玉璽私逃的事,是絕對不肯做的!諸位王兄儘管放心,給我半個時辰便足夠了!」
被他一言道破,群雄倒有幾分尷尬,當下紛紛點頭,表示沒有異議。石不語也不再多言,再次拱拱手,便拉著秀寧往一邊行去,走了幾步,又回頭笑道:「慶兒,你若無事,便陪著阿吉玩耍一會,我看你們倒是適合得很!」
小元慶在人群中見了那條大漢,早已忍耐了許久,聞眼當即跳將出來,輕輕躍上阿吉的肩膀,盤膝坐下道:「喂!你也管我爹爹叫爹爹麼?」
阿吉不通事故,但也隱隱知曉這個小兒是自己的親人,當下撓著頭皮,憨憨笑道:「你……爹爹……很好……」
這兩人雞同鴨講,完全不明白對方話中的意思,居然也聊得不亦樂乎,不消片刻便已玩在一處,交換了沉重的武器把玩起來,倒叫面前的一干諸侯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做聲不得,心中又添了幾分忌憚。
再看石不語那面,已拉了秀寧到了無人之處,低聲道:「寧兒,那玉璽還是交出為好,免得惹禍上身……」
秀寧一撅小嘴,嗔怪道:「爹爹,你怎的幫外不幫裡呢?這玉璽是帝位象徵,有著偌大好處,寧兒好不容易才得手,憑什麼便宜了他們!」
石不語歎了口氣,撫著她背心道:「你只道有好處,卻不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誰得了這玉璽,便是天下諸侯的公敵,只怕今後沒有一日安寧。還不如盡早交出,賣個人情!」
秀寧美眸一轉,抿嘴笑道:「這點道理,我自然知道的。不過,李信已允諾併入西原軍,京都從此歸我掌握。有這要道在前,再加爹爹你與各位叔叔的濱海在後,兩面呼應,我便不信他們能有什麼手段!」
石不語微微愕然,倒想不到自己這女兒已有了這等打算,不覺默然無語。秀寧見他沉默,又輕輕勾住他的脖頸,掂起腳尖,在他耳旁輕聲道:「再者,荷兒也有了後招。倘若抵擋不住各路諸侯的聯手,我便將這玉璽轉送出去,或者高價沽賣,最好半路之中命人劫殺,製造一番懸疑,嘻嘻,定叫那些傢伙彼此爭鬥,元氣大傷!」
這一番計策說來輕巧,其中卻一環扣一環,既是精密,又藏著幾分陰毒,若是真的實施巧妙,倒真的有六七分成功的可能性。只是石不語聽在耳中,不禁心頭一沉,似乎有些感佩,又莫名的湧起一陣哀傷,隱隱覺得眼前的小女兒,已變得陌生起來,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毫無心計、知知纏著自己撒嬌嬉鬧的小娃娃了……
沉默半晌,心頭一陣發苦的男子,望著眼前的清麗面容,終於忍不住歎息一聲,低聲道:「寧兒,你變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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