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素並沒有欺騙眾人,在進入山麓半日之後,凝寒諸女的元力都開始徐徐恢復,雖然距離鼎盛時期還有一段距離,但已能夠勉強支持著她們在坎坷的山間密逕上跋涉數個時辰了。
待到日暮西山之時,他們已抵達了半山腰附近,考慮到夜路的危險,石不語便提議在此處暫且休息一宿,待到明日清晨再行趕路,諸女自然並無異議。隨後,他們在附近尋了一處較為隱蔽又相當寬闊的山洞,整治起晚餐來。
此時,因為猜測中的追兵始終沒有出現,眾人的不安心理也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便是重逢的喜悅與慣例的戲噱鬧騰。
諸女問起石不語的草原之行,被那種異域的風光與曲折的歷程所深深吸引,聽到驚心動魄處,不由得每每撫胸輕呼,直叫那位男子看得心癢難耐,目光不住落在不該落的地方……
不過,或許是不知應當如何開口,心存慚愧的石不語,還是相當自覺的隱瞞了阿月兒的身份,只推說那是相當要好的一個新友。至於諸女略帶狐疑的目光中,究竟有幾分相信的跡象,那便不得而知了。
用過晚餐,勞累了一日的眾人便大多靠在巖壁上沉沉睡去。石不語心中隱隱記掛著登州城的安危,只小憩了一會,便覺得心神不安,怎麼去數羊都再也合不攏眼。既然如此,他乾脆便放棄了入睡的念頭,轉而躡手躡腳的跨了出去。
然而,才行了幾步,他便吃了一驚,險些踉蹌倒地,那位被束縛住的安素族長竟也未入睡,半躺在地面上,睜著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望著他。不過,因為擔心呼救的緣故,她的口中被塞了布條,卻沒有發言詢問的權利。
「大半夜的,眼睛瞪那麼大做什麼?」石不語嘟囔了一句,從她身旁跨過,迎面冷風吹來,不由得人打了個寒噤。行了幾步,他似又想起什麼事,轉過身來,跪坐在安素身前,徐徐解下身上的外袍。
這種舉動,很顯然會帶來某種誤會,苦於無法動彈與開口的女子,雙眸中登時充滿了憤怒與驚懼。然而令她意外的是,面前的男子在解下外袍後並沒有進一步的侵犯,而是輕輕將袍子披在她的身上,隨後微微一笑,行了出去。
安素滿面愕然,癡癡望著他的離去,漸漸的,那雙充滿訝然的眼眸開始微微低垂下來,迷離的目光中,甚至還帶上了那麼一絲笑意,或許,還有幾分溫柔……
沿著半山腰的小逕行去,大約一柱香的工夫後,便隱隱聽見輕微的水聲,不知不覺中,石不語便覺著身子都癢了起來。他從前日起便一直奔波,昨夜又在泥中打滾,著實骯髒不堪,此時得知清泉在前,不覺便起了洗漱的念頭,當下一面解衣,一面向泉邊奔去。
不過,在望見那泉泛著銀光的潭水之後,他卻微微吃了一驚,忙不迭的重又繫上扣子。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月光淡淡潑灑而下,煢煢獨立的紅拂,正如蜻蜓點水一般,愜意的舞動著銀劍,盤旋起伏,似是劍技,又如同妙舞……
暈光浮影,勾勒出她那淡淡的輪廓,帶著數分柔弱美態,又雜糅著幾絲英氣妙姿。遠遠望去,孤影亭亭玉立,如弱柳拂風,恰似凌波仙子足底生雲,直欲乘風而去,又如凌波仙子一般,叫人於一舉手、一投足之間,品味到那種難以言傳的美感……
而將這一切美景盡數攬於眼中的男子,亦在心神恍惚間,不由得突破了往日單純的姐弟之情,起了淡淡的褻瀆癡想:「若是……若是能夠……豈不是勝於……」
一念至此,他也登時自覺無恥,禁不住輕輕拍了自己一個巴掌。聲音雖不響亮,卻早已驚動翩翩起舞的佳人,伴著一聲輕喝,那道盤旋的劍光登時急射而來,冷氣逼人……
那位偷窺者卻已瞧得呆了,直到劍影到了眼前,方才回過神來,輕輕「啊」了一聲。紅拂微微一怔,身形急急扭轉,倒提著銀劍落下身來,卻是勉強之下失去了平衡。
石不語恐她受傷,忙不迭的伸手去接,只覺雙臂一沉,已將那具無限美好的身段攬在懷中。指尖觸及之處,正是那盈盈不堪一握的小蠻腰,只覺溫暖滑膩,柔若無骨,更兼一縷幽幽清香沁入鼻端,如蘭似麝,令他不由得癡癡無語……
沉醉之中,卻還是紅拂當先反應過來,輕輕一轉,脫離了他的手臂,淡淡笑道:「弟弟,你不歇息,怎的到處亂逛?難道說,想來偷學我的劍舞之術麼?」
她的語氣雖然輕巧自在,便如往日一般,怎奈頰上殘紅未散,隱露羞意,而玉音之中,亦有幾分強自壓抑的顫抖。
如此楚楚動人之態,自然又叫那位男子一陣癡狂,隔了許久,方才輕曳著羽扇,笑道:「姐姐太過偏心,如此美妙的劍舞之術,居然只傳給珈漣一人!」
「我便傳給你,憑你那種笨拙的模樣,能夠施展得出來麼?」紅拂輕輕扯了扯他的耳朵,頓了頓,又抿嘴笑道:「只怕惑敵不成,反而貽笑大方……」
此言一出,石不語頓覺尷尬。事實上,劍舞術的一大要決,便是以華麗與美態來分散對手的心智,若是讓自己這個跳舞都喜歡同手同腳的人來施展,只怕敵人還未倒下,自己便先要絆倒在地了……
紅拂見他如此呆呆的模樣,未免又露出幾絲笑意,覺著心情登時大好,當下收起劍來,兩人坐於潭邊的石上,互訴幾年來的經歷。不過,雖然說是互訴,但實際上,真正在口若懸河的,還是那位男子,至於紅拂麼,大多數時候只是負責傾聽,便是談起自己的情況時,也只是敷衍帶過,寥寥幾句罷了。
如此交談許久之後,或許是因為方纔那令人印象深刻的美景,石不語終於按捺不住那種留戀的期望,鬼使神差的般的開口道:「姐姐,這一次,你打算在我身邊,待上多久呢?」
紅拂微微而笑,似是無意的避開了他的視線,以輕鬆的語氣應道:「這個嘛,要看我的心情了……恩,你開始捨不得我了嗎?」
「嗯,很捨不得!」石不語如此乾脆的回答道,他的神情相當認真,並沒有一絲玩笑的成分,這讓那位本來言笑宴宴的佳人,不覺也沉默了下來。
過了許久,她忽然輕笑著,拍著對方的的肩膀,搖頭道:「弟弟,你現在開玩笑時,居然都可以裝得這麼嚴肅……呵呵,其實像我這種人,是不能在一個地方長久停留的!」
石不語微微一顫,他注意到了對方的用詞——不是「不願」,而是「不能」——僅僅一字之差中,或許包含著很多東西……
他歎了口氣,暫時放棄了這種念頭,轉而輕輕捧住了那雙柔荑,輕聲道:「姐姐,我從來沒有問過你的身份、來歷以及要做什麼,對嗎?」
這種突然的舉動,讓那位女性微微有些慌亂。不過,在片刻的自我平撫後,她仍然不動聲色的笑道:「人人都有秘密,何況,我只是習慣了流浪而已,並沒有什麼特定的目標……」
「嗯,就算是這樣吧!」石不語加重了「就算」二字的讀音,望著她的漆黑明眸,柔聲道,「不過,如果有一天,你想停留下來的話,請記得來我身邊,這樣可以嗎?」
紅拂陷入了沉默,平日裡挺拔的身軀,已開始微微的顫抖著……在凝視著石不語許久之後,她終於輕輕的抽出了柔荑,撫上了他的面頰,柔聲道:「我知道了……我也只有你這麼一個弟弟……」
石不語長長的出了口氣,徐徐的站起身來,微笑道:「那麼,我先回去休息了,姐姐,你也早點回來吧!」
紅拂輕輕點頭,望著他的身影,在落葉之中徐徐遠去。黑暗之中,這位永遠顯得那麼從容與堅強的女性,忽的滑落了兩道淚痕。輕風徐送,她的聲音顯得那麼的憔悴與乏力,彷彿來自空洞的靈魂——
「留下來嗎?那自然很好……不過,正如你終要回去,我……也會消失……」
不過,令人遺憾的是,石不語並沒有聽到這句自言自語似的回答,心不在焉的他,仍然在腦海中反覆思索著那句「不能停留……」
「所謂的不能,難道意味著,她受某人的約束嗎?」他在心中產生了如此荒謬的念頭,隨即搖頭道,無論是從紅拂的行動還是神態來看,都不似受到他人束縛與喝令的樣子。事實上,以她來去如風的風格與詭異的手段,這世上,又有誰能真正的控制她?
「那麼,所謂的『不能』,終究是……啊!」如此沉思著的男子,在即將邁入山洞時,不由自主的絆倒在岩石上,登時倒了下去,重重發出的驚呼聲,在一瞬間驚醒了所有人。
下一刻,愕然起身的莫愁,在望向他的一剎那,忽的猛然躍來,左掌出袖,頃刻間已化為毒爪,疾射而至……
劇毒的綠氣在眨眼之間便已逼近,驚呆了的男子完全失去閃避能力,心中一個念頭忽的閃過:「果然,絕對不能吵醒熟睡中的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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