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墓西山,淡淡的光線下,一方的哀歎與不幸,便成全了另一方的喜慶與滿足。當石不語帶著兩名俘虜返回信丘時,這裡,已變成篝火、盛宴、熱舞與歡慶的海洋。
見他到來,阿月兒諸人皆是滿面笑顏迎了出來,將他與羅瓊強按在首座之上,眾多勇士紛紛上前敬酒,便連推卻的時間亦不留給他們。秀寧趴在爹爹的懷中,雖也被殃及池魚的灌了數杯,卻仍然笑得頗為歡暢。如今,克倫、釣叟都已隕命,而建成、元吉亦被擒下,大仇得報的她,自然是一掃前些時日的愁悶,真正敞開了心懷。
只是,飲酒之間,眾人望向石不語與阿月兒的目光,卻總帶著幾分怪異,顯然還在琢磨他們之間的那場婚事。羅瓊卻還不知情,見得阿月兒風姿綽約,不由得歎息道:「逝大哥,想不到草原之中,竟有如此絕色!怕是莫愁諸女都略有不及,不知哪人有福氣將她娶回家中……」
石不語不敢接口,隨口支吾數聲,打算敷衍過去,卻被秀寧使壞,故做天真的插口道:「羅叔叔,你還不知道吧,月姐姐今日剛剛被人拒婚了呢!」
羅瓊大為驚詫,眉毛一挑道:「有這等事?不可能!不可能!如此佳人,我見亦是心動,除非……」
石不語雖然尷尬,卻仍有幾分好奇,當下問道:「除非?」
羅瓊沉吟道:「嗯,除非那男子,身有暗疾,又或者是太監……」
話音未落,石不語已噗嗤一口,將酒水盡數噴到他面上,大怒道:「喵喵的!你敢說咱家是太監麼?」
羅瓊大驚失色,望向阿月兒,又望望面前的石不語,愕然道:「逝大哥,難道那個太監……不,不,那個男子,便是你麼?」
「廢話!」石不語白了他一眼,卻見眾人齊齊停杯,向這面往來,不覺面色微紅,轉而將怒氣發洩至秀寧身上,一把將她提起,大跨步行出營帳,口中笑道:「諸位繼續,我且教訓教訓女兒!」
眾人面面相覷,忽的齊齊大笑起來。喧鬧之中,立在阿月兒身後的納蘭卻微微沉吟,悄然跟了出去。
「爹爹,我知道錯了……」才出得營帳,秀寧便輕輕勾住他的脖子,嬌聲討饒道。她雖只十歲,但已發育得彷彿十四五歲的少女,此時趴在石不語身上微微蹭動,身材凹凸有致,直叫那位有幾分醉意的男子吃不消,急急將她推開數尺,稍稍安撫了心神。
秀寧見狀,不覺露出一絲喜色,卻是微微低下了頭去,不叫人發覺,心中喜道:「這一次,總不當我是小孩子了吧……」
她正有些得意,卻聽得石不語咳嗽一聲,肅容道:「寧兒,那兩位哥哥,你打算如何處置?」
秀寧聞言,如沐春風的笑顏登時罩上一層寒色,淡淡應道:「我不認識什麼哥哥……至於那兩位兇手麼,律法寫明如何,便如何辦理!」
事實上,若按律法所言,建成與元吉不但注定要死,並且還會死得極其難看。請逝聽她所說,微覺不忍,歎息道:「寧兒,其罪不恕,其情可憫,不如,留他們一條性命,發給牧民為奴吧……」
他一面講情,一面去留意秀寧的面色,卻見她面上的霜雪之色越來越重,終於忍耐不住的插口道:「爹爹,這是別人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石不語微微一怔,輕輕將她抱在懷中,柔聲道:「自然是我的意思同情……不過,寧兒,我不願意你的雙手,也沾染上骨肉的血跡,那樣的話,又與建成、元吉有什麼區別?」
被他如此勸慰著,秀寧的神色略微有些好轉,只靜靜的靠在他的懷中,過了許久,終於輕輕點頭道:「罷了……便依爹爹吧!」
石不語微微一笑,不覺鬆了口氣,隱隱之中的感覺,倒彷彿剛剛與人激戰一場似的。自己這個女兒,自從喪父之後,威儀日重,實在再不能將她當做一個小孩子來哄了。
便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一聲輕咳,打斷了二人的溫存,回頭望去,卻見納蘭正略有些尷尬的望著這裡,神情古怪之極。
秀寧面色微紅,急忙脫離了爹爹的懷抱,低頭快步行回帳中。石不語望著她的背影,微微發怔,旋即回過神來,向著納蘭,勉強笑道:「這裡卻憑的冷,我也要進去了……」
他說走便走,幾步間,便到了納蘭身前,卻聽得對方冷哼一聲,淡淡道:「石不語先生果然處處留情,難怪不將我家主人看在眼中,連婚禮之時,都可以隨意逃跑……」
石不語微微愕然,尷尬道:「這個,我與寧兒只有父女之情,並沒有別的意思在內……至於月兒小姐,不是我逃跑,只是,實在亦有自己的苦衷……」
事實上,若說一個男子對著阿月兒那般獨一無二的絕色亦不動心,未免也太荒唐了一些,倒真如羅瓊所言,除非是官中太監。
只是,石不語卻非那種多多益善的貪色之輩,他身旁的凝寒、莫愁諸女,已著實令人消受不起,若再加上阿月兒,只怕又要添得一番煩惱;再者,他心中始終橫亙著返回前世的念頭,實不欲在傷了眾女之心的基礎上,再平添幾分情債。因此,對於阿月兒的眷眷情誼,雖然感動莫名,卻也只能硬起心腸拒絕。
然而,這些往事,納蘭又怎會瞭解,她見石不語默默不答,不免心頭火起,冷笑道:「怪道人都說,中原男子多薄倖,此言果然不虛。石不語先生倒是痛快的很,輕薄了我家主人,倒彷彿什麼都不曾做過似的……」
石不語聞言一怔,不由得想起那日沐浴的場景來,吶吶道:「那時我尚處獸化,也不是自己想看……」
「我說的,並不是這個!」納蘭見他一副愕然表情,倒生了幾分迷惑,勉強壓抑著怒氣道,「你,真的不知道?」
此言一出,石不語更是摸不著頭腦,怔怔道:「什麼?除了沐浴之外,我並沒有做過……」
納蘭凝望他半晌,終於輕輕歎了口氣:「罷了,我便再講一次吧!那日,你與我家小姐初見之時,曾要她解下面紗讓你一睹真容,可有這事?」
「……似乎有的!」石不語微微點頭,忽的驚道:「別告訴我,那是小說的惡俗劇情,第一個看到她面容的,便要娶她為妻……」
「小說?劇情?」納蘭呆了一呆,旋即搖頭道,「那倒不至於!」
石不語聞言,不覺鬆了口氣,還未露出笑容來,便聽得對方繼續道:「只是,我們銀月部族的規矩,每月十五日,未婚女子都須以黑紗蒙面,不能以真容示人,只有未來的夫君才能近前觀看……」
此言一出,剛剛展露的笑容,便在男子的面上僵止了,沉默片刻,他輕輕嚥了口唾沫,吞吞吐吐道:「難道說,那一日,便是……」
納蘭微微點頭,瞧著他半晌,忽的咬咬牙,猛然跪了下來。石不語吃了一驚,,急忙去攙她起來,口中呼道:「你……你這是做什麼,有事大可慢慢商量!」
納蘭兀自支撐著,跪在地上,幽幽道:「石不語先生!我家主人,自那日起,便將一腔情思都繫在你身上,如今又有了婚盟,你若不肯娶她,必會害她淪為笑柄,更將孤苦一生!」
石不語微微歎了口氣,不知如何應答。卻見納蘭又昂起頭來,慨然道:「大丈夫言出必踐,你當日有心也罷,無心也罷,既已做下錯事,便當一力承當,難道不是如此麼?」
石不語被她說得無言以對,在原地怔怔立了半晌,忽的頓頓足,乾脆展翼飛走,他腦中一片混亂,卻是需要尋個僻靜之處,好好消化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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