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邊,一兩銀子都沒有?」苦喪著臉的男子,眼巴巴的望著女兒,再次問道。在大軍之中逃脫之後,獸化的他,除了貼身緊縛的玉笛、玉牌等物之外,早已將一切物品丟得乾乾淨淨,自然,也包括放在囊中的錢財。
秀寧苦著一張小臉,在袖中、衣襟內、淺袋內掏了半日,終於零零散散摸出些須碎銀道:「爹爹,就這麼多了……」
石不語大喜,一把奪了過來,才看得幾眼,便即洩氣道:「不夠!不夠!這點錢,怕是只能買一日的乾糧和清水!」
秀寧自然也知道,當下屏著眉毛,發起愁來。這一大一小兩人都是享受慣了的,哪裡吃過缺乏錢財的苦楚,一時之間,都沒了辦法,只能坐在那呆呆發怔。
過了許久,秀寧終於抬起頭來,遲疑道:「爹爹,不如我去集市中看看,可有人僱傭勞力,到時便說你是我家中的寵獸,帶你進去,想法賺幾個錢來?」
石不語歎了口氣,心知除了*,這是唯一的變法了。當下默默點頭,撐起身子來,只是,才起身到一半,他忽的腹中一痛,登時冷汗迭出,重又蹲了下來。
秀寧見狀大驚,急忙上前攙扶著他,失聲道:「爹爹,你別嚇我,難道傷口又迸裂了嗎?」
石不語丹田處一陣陣的劇痛傳來,卻怕秀寧擔心,只能強自忍耐著,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道:「沒……沒事……想必是……妖力消耗得……」
話音未落,只覺得丹田中猛然一震,不由得他「啊」然喚出聲來。還未反應過來,便察覺到那些所剩不多的妖力,忽的猛然湧出,向四肢擴散開去。劇痛之中,他耳邊只聽得「爹爹」二字,便當即暈了過去,登時陷入黑暗之中。
許久之後,彷彿飄蕩在無盡幽暗中的男子,不覺悠悠醒來。睜開雙目,卻見秀寧正跪坐在身前,滿面驚惶之色,淚痕之中,又藏著幾分怪異……
石不語知她擔心,便欲勉強開口安慰,只是話到嘴邊,不知如何,卻變成了「嗚嗚」之聲,他心頭一驚,猛然跳起身來,卻見自己正落在一個軟軟的物體上,看那樣子,似乎是……
下一刻,愕然抬頭的男子,登時踉蹌數步,險些倒了下去。出現在他眼中的,正是秀寧的面頰,那麼自己所踩著的,難道便是她的膝蓋?
「她、她變大了?還是……還是我……變……變……變小……」混亂的思緒中,石不語下意識的便要伸手去撫摸下巴,然後,眼角的餘光中,出現在自己下巴處的,卻是……
「爪子?」他的瞳孔放大了一倍……
「爪子?」他的瞳孔放大了兩倍……
「爪子!!!」他終於經受不住這種驚嚇,愕然大呼起來,然後,從口中發出的,並非人言,而是嗚嗚的叫聲,倒彷彿一隻小狗或者小狼。
完全陷入瘋狂的石不語,在原地不住的翻滾轉圈,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誰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誰能……」
「徹底的獸化?」他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一些曾經被自己忽略的可怕警告,從腦海中逐漸浮現出來——
「這種奪丹修行的法子,是我父親推測出來的,到底實踐起來如何,誰也不知道。就算真的行得通,也會有些弊病。比如在具備異獸天賦與元術的同時,很有可能獸化、甚至失去神智、凶暴殘忍。」
「一旦妖力耗盡,你吸收的星力便沒了壓制,它們臨時湧出妖丹,與剩餘的妖力結合,逼得你體內妖力大盛,無法儲存之下,便造成逆流,最終導致獸化形態的出現。」
「因此,你日後不可勉強耗盡妖力,否則,星力佔據丹田後,只怕妖力在體內停留的時間過長,便很難再返回丹田,那麼,獸化狀態便很可能固定下去……」
「難道說,我現在的狀況,便是徹底的獸化,再也無法恢復……」在回想起凝寒曾經數次對自己的警告之後,即使是小獸形態的男子,也可以感覺到,自己的額頭在不斷的冒冷汗。
事實上,石不語的猜測並沒有錯。自從他數次在危難之際獸化以來,看似幸運的每每依靠其脫險避難,卻已在身體中種下了種種隱患。每一次的獸化,都將妖力逼入他的體內,待到退去時,總有一二殘留在經脈之中。平日裡,這種狀況雖無大礙,但到了此時,卻難免變成了催命的符咒。
這一次,因了與釣叟、銀狼部族的激鬥,他的獸化程度,持續得最深,妖力停留在經脈之中的時間與份量,卻也最多。本來,若是逃脫之後,他能夠立即尋覓僻靜處休養,等待妖力重新回歸丹田,將星力再度壓制回去的話,倒也沒有大礙。怎奈克倫不住派人追逐他的蹤跡,逼得他持續逃亡,根本沒有休息的時間,如此一來,獸化狀態越來越久,妖力也在經脈中聚集得越來越多……
再加上這數日來,他始終保護著秀寧潛行,每每要催動丹田中僅存的妖力來禦敵脫險,久而久之,那團數年來都未消化完畢的星力,逐漸佔據整個丹田,將剩餘的妖力徐徐驅逐至經脈之中。
到了方纔,他起身之時,微微運用了妖力,恰恰破壞了丹田中的最後平衡。星力從妖丹中徹底釋放出來,控制了整個丹田,妖丹因此失控,殘餘妖力四散溢走,印發了經脈中妖力的*與紊亂。
幾種因素齊齊作用之下,便導致石不語在人形獸化的基礎上,再度向更深程度的獸化發展。這一次,乾脆便化為了一隻小獸,雖然與他當初惡意猜測的老鼠、王八之類相比,要可愛了許多,但終究是件極其不幸的事……
焦慮、懊悔、急躁、恐慌……這種種情緒的雜合體,便構成了石不語現下的心情寫照。迷迷糊糊之中,他只隱約聽的有人在耳邊輕聲呼喚,轉頭望去,卻正見秀寧滿面愕然,遲疑問道:「爹……爹爹,是你麼?」
石不語一怔,待要應答卻無從發聲,只能不住點頭,嗚咽幾聲表示肯定。秀寧見狀,倒是拍拍胸口鬆了口氣,將他抱在懷中,愕然道:「爹爹,你怎會……怎會……」
話還未說完,她自己已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石不語聽在耳中只覺格外刺耳,忍不住輕輕嚙了她一口,忿忿不平的嗚嗚抗議起來。秀寧仍是忍俊不住,按著小腹,強自道:「爹爹,你要說什麼?」
石不語卻是苦於無法開口,腦中靈光忽的閃過,當即抬起一隻小爪,在地上比畫起來,好在他識字的功能還未退化,不消片刻,便寫出一行字來:「不許笑!接下來,怎麼辦?」
秀寧本已按捺住笑意,看到前三個字,登時又笑得前仰後合。不過,在注意到後半句話時,她也迅速陷入了苦悶之中。如今,隨著石不語的獸化,今後的一切,都要依靠秀寧這個小妮子來承擔,其中最大的問題,便是現下面臨的錢財問題……
兩人,不應當說,一人一獸對坐半晌,均是愁眉苦臉,無法可想。寂靜之中,唧唧聲忽的響起,秀寧抬頭望去,卻見不知疾苦的小濟正攀附在一棵矮樹上不斷的翻觔斗。她若有所感,怔然片刻,忽的拍掌道:「爹爹,我有主意了!」
石不語愕然抬頭,卻見秀寧的炯炯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陡然覺得一股寒意湧上身來,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噴嚏……
今年的草原,似乎失去了一貫的祥和與太平。銀狼與銀月兩大部落的交鋒,打亂了牧民們的正常生活,更使得這照例舉行的集市,在戰火的耽擱下,比往年足足晚了一個月。
不過,晚總比沒有的好,在收到信使的通知之後,草原上的各個部落都派出了長老與代表,攜帶著本族過剩的貨物,來到這市集上進行一年一度的交換與買賣。然而,他們很快便發現,在今年的集市上,似乎真正的主角並不是自己,而是此刻出現在空地的……
臨時騰出的空地中,一位十來歲的小姑娘,正輕輕敲打著借來的銅鑼,在她的身前,一隻純白色的小猴正不住的翻滾著跟頭,做出種種的花哨姿勢,引得四面圍觀者不住的喝彩喊好。
要知道,這草原之中,卻不能與中原繁華之地相比,向來缺乏娛樂節目。這小姑娘的馴猴之道,若放在中原,怕是不值一哂,但此時在這牧民的目光中,卻變成了難得的滑稽節目,引得四面人潮洶湧。
表演了半晌,那放在地上的小盆中,已積了薄薄一層銅錢,雖不算多,但也足夠一日的花費了。那小姑娘看在眼中,卻仍有些不滿意,當下收了銅鑼,輕咳一聲,脆聲道:「各位大叔,不知你們家裡可有養狗?」
眾牧民聞言,哈哈大笑,這草原中野獸頗多,為了驅趕警戒,自是人人家中飼養猛犬,這小姑娘卻是多此一問。
然而,笑聲未落,卻聽得那小姑娘輕敲銅鑼,再度開口道:「那麼,可有哪位家中的狗,能識字書寫麼?」
此言一出,全場的笑聲登時嘎然而止。眾人面面相覷,均是一臉驚愕,過了半晌,卻將一個粗大漢子,忍不住出口問道:「小娃娃,難道你有識字的狗麼?」
他這問題,正是眾人心中的疑惑,當下數百道目光齊刷刷的轉了過去,聚焦在那方寸之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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