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悠關之際,石不語急忙將世濟甩至背上,雙手得空,舒展間妖丹已化為兩面銀盾,遮擋住週身要害。只聽得數以千計的敲擊聲中,那些箭矢的力量震得他雙臂發麻,卻僥倖沒有透入其中的。倒是露在其外的小部分身軀,雖有妖力護體,卻終究不是鋼鐵打造的,微微的痛楚中,想必已中了不少箭矢。
此時此刻,石不語也顧不得去查看傷勢,藉著下方攻擊前的間隔,四翼齊齊振動,早已平飛出數十丈,身影未穩,軍營中又是數千箭矢疾射上來,石不語只得再度舞盾去擋……
如此數番下來,這空中的活靶子雖已將近脫離攻擊範圍,但妖力已然損耗將近,再也無法阻擋幾次攻擊。更糟糕是,趁著中間的停滯工夫,釣叟已駕著一頭飛獸趕來,五顆金丹呼嘯著疾射而來……
石不語心中一沉,卻是退縮不得,乾脆四翼齊收,將身形包裹得密不透風,向下筆直墜落下去,其意是要落入銀狼軍中,叫那金丹投鼠忌器,不能施展。
怎料那釣叟此次卻是橫下了一條心,拼著損傷自己人馬,依舊指揮著金丹重重轟擊了下來,與此同時,暴風驟雨般的箭矢再度如期而至,兩相交錯之下,石不語堪堪落地,便被雙重攻擊齊齊擊中,登時大地震動,煙塵蔽天,聲浪轟得四面人仰馬翻。
煙塵之中,忽聽得一聲咆哮,巨大的坑洞中,數丈長短的人形惡獸猛然躍出,猙首、蝠翼、銀鱗、蠍尾,雙臂舒展之間,已生生撕裂了十餘名擋路的銀狼武士。隨後,雙翼揮動之間,兩團紫黑色的光球噴射而出,一切阻擋於他前方的物體都在頃刻間化為虛無,登時現出一條寬闊的通道來。
釣叟吃得一驚,定睛望去,卻見那惡獸奔跑之中,背上依稀露出世濟的身形,頓時反應過來,大聲喝道:「不用懼怕!齊齊放箭,留下那小兒的性命來!」
眾武士聞言,面面相覷,不知是否應該依從。便在此時,一匹奔馬從後疾馳而來,馬上那人北戎裝束,頭戴玉冠,身形極其雄偉,口中大喝道:「克倫在此!兒郎們,隨我齊射,直取那惡獸的背脊!」
此人,正是銀狼部落的族長克倫汗。眾武士聞言,齊齊一聲吶喊,再度彎弓急射。片刻之間,驟雨般的箭矢已追至惡獸身後,卻聽得一片擊打之聲中,那游弋護身的古籐忽的暴漲,將一切攻擊擋在外圍,沒有有一根能透入其中的。
釣叟見狀,急急奪過一根箭矢,輸入元力,遞給那克倫汗道:「再射!」
克倫汗聞言,再度挽弓搭箭,奮力射出,那箭矢如流星一般,帶著淡淡的光華,呼嘯而過,卻是輕而易舉的轟毀一片古籐,沒入那奔跑的惡獸背脊之中。眾武士見狀,士氣大振,齊齊歡呼一聲,再度彎弓射出,目標直指那古籐殘破之處……
便在此時,只聽得那一聲怒吼,奔跑中的惡獸忽的回轉身來,高高躍起,落足之處,地面登時劇烈震動起來,數面土牆齊齊升起,將一切攻擊擋在其外。餘震未消,那隱藏在身後的蠍尾已高高揚起,輕輕的揮舞中,一股紫霧瀰漫而出,頃刻間遮蔽了眾人的視線。
數名銀狼靠得近前一些,被這紫煙一熏,登時頹然倒地,卻不知是否致命。釣叟見狀急急揮動衣袖,驅散霧氣,一面奪過十餘根箭矢,急急輸入元力,遞給克倫汗道:「全部射出!一根不留!」
克倫汗微微頜首,滿弓橫拉,將數根箭矢齊齊搭上,嗖的一聲疾射而出,他身旁武士見狀,取過剩餘的元力之箭,同時射將出去。只聽得紫霧之中,登時傳來一聲淒厲的獸鳴,眾人大喜,正欲歡呼,卻聽得那獸鳴並不止息,一路而去,終於徐徐的消散於遠處……
待到紫霧散盡,殘破的地面上除了幾片血跡外,再沒有任何的殘留物。釣叟面色一片鐵青,忿忿的頓足道「三萬鐵騎,竟然留不住區區兩人,那石不語使的,究竟是什麼秘法?」
克倫汗微微動容,沉聲道:「宗長不必擔心,那人也已是強弩之末,幾近乾涸。我這便命精騎出動,以五百人為一隊,四下搜尋,若有發現,便以響箭通知。」
釣叟徐徐點頭,正要答話,卻見那心匠先生已陪同著布日固德奔下山來。布日固德一面急奔,一面喜道:「大汗!山上楚軍已大半潰散,被我輕鬆擒了李淵下來!」
克倫汗近前望了一眼,見李淵氣息極淡,渾身血跡,微微皺眉道:「大祭司,此人將死,你擒他來,又有什麼用處?」
布日固德愕然道:「大汗,不是說,要留著李淵,迫他親筆寫下書信,傳位割地麼?」
克倫汗冷笑一聲,努了努嘴道:「親筆寫下書信……哼!你看他如今這模樣,要用什麼來寫?」
布日固德怔得一怔,目光落至李淵的斷臂上,頓時拍著額頭道:「該死!卻是我糊塗了!如此說來,這傢伙卻是沒有用處了……」
克倫汗淡淡道:「既已無用,便拿去餵我的心愛血獅!至於那些潰散的楚軍,你通知各處緝拿捕殺,讓這休倫草原,成為他們最終的葬身之處!」
清晨,在露珠的滑落聲中,悄然到來。經歷得一夜喧囂,這塊巨大的綠寶石,又重新回歸到祥和與寧靜之中。塔那河畔,幾隻小鹿正在一塊淡綠色的巨岩下食草飲水,此刻,它們毋庸擔心獵人的偷襲,因為,在塔那河的傳說中,這塊綠巖是天神的賜福,千百年來始終矗立此處,任何在其身旁擅動干戈的行為,都會引來天神的懲罰。
然而,片刻之後,一陣狂亂的腳步聲,打破了這裡的寧靜,鹿群驚詫於血腥氣息的逼近,登時四散奔逃。地面的微微顫抖中,低低咆哮的惡獸抓著昏迷小兒,一路疾奔而至,在綠巖旁立了片刻,它忽的頹然倒下,將小兒丟在一旁,隨即靠坐在岩石上,重重喘息起來。
十餘根箭矢,仍然插在獸軀其中,有的入肉極深。淡紅的鮮血,順著箭竿流淌而出,染紅了地面,也染紅了身後的綠巖。虛弱的惡獸不住喘息著,它並沒有發覺,那些沾染在岩石上的血液,很快便無聲無息的滲入了石面,漸漸變淡,直至蹤跡全無……
日光漸漸變得強烈起來,靠在綠巖上的惡獸,開始停止喘息,微微低下了頭顱,漸漸的,那對充滿凶光的血眸開始閉合,預示著主人進入了沉沉的昏睡。寂靜之中,幾隻鳥雀開始嘗試大膽的接近這只龐然大物,很快的,它們便從小心翼翼的試探,轉為歡快的啄食與鳴叫……
便在此時,瞬息之間,獸臂忽如電光般探出,將一隻鳥雀握在其中。受到驚嚇的小生命驚恐的鳴叫著,然而,回答它的,並不是死亡,而是那只巨大手掌的輕輕撫摩……
不知何時起,血眸中的獸性已徐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充滿智慧的人性光芒。許久之後,靠在岩石上的惡獸輕輕鬆手,放開了飛鳥,低聲歎息道:「又是獸化……這一次,不知要維持多久?」
片刻之後,他忽的一驚,急急挺起身子來,四下張望,隨後向著昏迷中的世濟撲了過去。好在尚有鼻息,他心中大定,微微輸入妖力,輕輕呼喚著:「濟兒,醒醒!濟兒……」
半晌過後,受到輕微刺激的世濟徐徐醒轉過來,勉力睜開雙眼,虛弱道:「爹爹,我……我背後……好痛……」
石不語微微一怔,急忙替他翻轉身子,低頭望去,登時倒吸一口冷氣,卻見一根箭矢已深深扎入他的背心,尾部折斷,半隻箭身已盡沒其中。再看那箭矢的位置,正在心臟左近,旁邊血肉一片模糊,彷彿是受到了元力的轟擊……
「怎、怎麼會……」到得此時,悲痛的男子便是再無醫療常識,也知曉此傷已不可救。他心中驚惶之極,如遭五雷轟頂一般,只知傻傻的用手去捂那傷口,腦海中一片空白,連半個念頭都擠不出來。
世濟雖盡瀕死,但智略仍在,側目望見他的神色,顫抖著蒼白的嘴唇道:「爹爹,我……我……我是不是快死……」
石不語心中一痛,急急捂著他的嘴,含淚搖頭道:「別胡思亂想!有爹爹在,你怎麼都不會死的!」
他這話,無疑等於間接給出了答案。世濟聽在耳中,更是確定無疑,淡淡道:「爹爹,你莫傷心,生死……生死由命……」
他說到此處,已是不住喘息,嘴角也微微溢出黑血來,石不語鼻中一酸,再也忍耐不住,抱著那逐漸變冷的身軀,失聲痛哭道:「濟兒,是爹爹無能,未能保護得你周全……爹爹,對不住你!」
世濟微微搖頭,勉力伸出一手,替他擦拭淚水,嘴角輕動,似想說些什麼。石不語見狀,急忙低下頭去,卻聽得世濟不住喘息,斷斷續續的說道:「爹爹,父親他……怕也已送命……妹妹今後一人在這世上……你……你……」
石不語知道他的意思,連忙淚眼朦朧的點頭,哽咽道:「濟兒,你放心,我如何待荷兒,便如何待寧兒,不會有一絲偏心!」
世濟聽了,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下一刻,他的手臂一滯,忽從石不語頰上滑落,微弱的鼻息,悄然中止……
「濟兒……」廣袤的荒原之中,男子的悲鳴隨風飄蕩,悠悠不散。許久之後,那哽咽的聲音忽的一變,化做了震動天地的咆哮——
「釣叟!克倫!我要你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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