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靄之下,天色漸漸陰沉下去,待到石不語飛至白狼山附近時,最後一絲光亮,亦已從天際悄然抹去……
許是穹天庇佑,這日的夜間,漫天陰雲密佈,不消片刻,竟下起了迤儷的小雨。石不語飛行在半空之中,毫無意外的被淋得濕透,但也拜這鬼天氣所賜,相當順利的靠近了山峰。事實上,他所不知道的是,在草原中,降雨往往伴隨著雷電,若是那樣的話,只怕帶著金屬羽翼飛行的人,其結局會相當的……
高空的盤旋之中,石不語定睛望去,卻見山腳下一片密密麻麻的青色營帳,從其規模來看,怕是不下五萬士卒,換而言之,銀狼部落真的下了大本錢,竟出動了本族的近半人馬來圍剿李淵,可見其破釜沉舟的決心。
觀望片刻,他惟恐遲則有變,掉轉方向,奮力向高空升騰,旋即藉著俯衝之力,滑翔著飛向白狼山中。不消片刻,便在半山腰一處地勢較為平坦的坡地上,發現了數百營帳,簡單的防禦工事外,數隊士卒正在冒雨巡邏。在確定那甲冑帶有西原的特徵後,石不語不再猶豫,徐徐收起羽翼,滑落下去。
「什麼人!」突然見得有人自高空落下,這些本已如驚弓之鳥般的士卒更是失措,其中幾人,幾乎便要直接動武。
石不語見狀,急忙取出李淵之前贈予自己的信物來,朗聲道:「在下濱海石不語,求見李留守!」
那些士卒面面相覷,隔了半晌方才有人上前驗證,石不語在旁偷眼望去,見他們大多面色憔悴、容光散淡,顯然已毫無士氣可言,不由得暗歎一聲,心道:「素聞李淵練兵有法,怎的部下儘是這種士卒?」
此時,那領頭的旗牌已檢驗過信物的真偽,微微動容,躬身道:「石不語公子,請跟末將來。」
說罷,他便當先引路,領著石不語步入軍營,穿行片刻之後,便到了一處白色的主帳處。門口數位衛士將他們攔住,隨即入內稟報,片刻後,一人重又出來,將石不語引了進去,神色之中,卻比方才恭謹了許多。
才步入營帳,一股濃重的藥味便撲鼻而來,極是刺激。石不語心中一驚,急忙抬頭望去,正見李淵斜靠在木榻之上,面色極其蒼白,週身纏繞著紗布,其上隱隱有血跡滲出,形容枯槁,哪還有平日裡半分梟雄氣概。
聞得腳步聲,李淵勉力抬起頭來,強自笑道:「逝兄弟,想不到李某臨死之前,還能得見你一面……好!好的很啊!」
聽他說得一一個「死」字,石不語微微一顫,連忙上前數步,持著他的手臂,淡淡道:「李大哥,說哪裡話來?有咱家在,自當保你與世濟平安返回西原……恩,對了,世濟呢?」
「世濟在隔壁的營帳歇息……」李淵苦笑數聲,目光中忽的流露出怒意,恨恨道:「李某縱橫二十餘載,想不到,臨到最後,卻被那兩個畜生壞了大事,更連累數萬士卒!「
他說這話時,手上的氣力極大,抓得人手臂生疼,可見其心中的憤怒。石不語見狀,知曉他所說的畜生必然就是建成、元吉二人,當下更無懷疑,轉口問道:「李大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且說與我聽聽。」
李淵歎息一聲,頹然靠在榻上,旋即簡略的向石不語道來,中間不時喘息中斷,顯然元氣極差,已近崩潰。
原來,那日自傳出建成、元吉二人被困於白狼山的消息之後,李淵大驚之下,便親自提兵來救。他麾下轄著五萬能征善戰的鐵騎,本以為要打上一場硬仗,不料交鋒之下,那些圍困白狼山的銀狼軍竟是不堪一擊,不過半日便被他殺出一條血路,衝上山腰與建成、元吉會合,父子重逢,自有一番歡喜情景,毋庸細言。
不過,歡喜之餘,征戰了數十年的李淵,自然也不是無能之輩,他略一思索,便即覺著此次解圍太過容易,怕是其中有詐,因此叮囑全軍通宵戒備,只待歇息一夜,便齊齊合兵殺下山去,不給北戎施展計略的機會。
然而,便在這日夜間,一心防備外敵的西原軍,卻萬萬沒有料到,大亂竟是從內部開始生起的。三更時分,隨著一聲吶喊,向來隸屬於建成、元吉麾下的三萬親兵齊齊發難,開始趁著夜色衝殺自軍營帳,五萬西原軍促不及防之下,登時亂做一團,頃刻間,便傷亡小半,更糟糕的是,在這危急時刻,山下銀狼軍亦趁勢攻山,意圖兩面夾擊,擊潰李淵。
幸運的是,便在此時,老天竟然幫了個大忙。草原上的天氣便如中年婦女的情緒一般,說變就變,頃刻間,便已雷鳴電閃、暴雨滂沱。銀狼軍才攻上半山腰,便被這雨水沖擊加上小規模的泥石流阻擋,無奈的退了下去……
而失去了外來的援助,建成、元吉的三萬親兵,亦逐漸在恢復過來的西原軍面前敗下陣來。李淵此時在亂戰中已然受創,卻仍強撐身軀親臨指揮,在其鼓舞之下,建成、元吉終於抵擋不住,在天明時分全面潰敗,兩人領著萬餘殘兵,逃下山去,與白狼軍會合。
「然而,即便如此,我軍亦已損失慘重,五萬鐵騎,如今還能戰鬥的,連一半都不到,糧草、傷藥,更在內亂中損失了大半!」講到此處,李淵怒氣攻心,險些暈厥過去,石不語急忙輸入數道妖力,才令其精神一振,略微恢復過來。
喘息片刻,李淵喝了口水,又道:「逝兄弟,若我所料不差,西原必然會有大事發生。你實話說與我知,情勢究竟如何?」
石不語微微搖頭,歎息道:「西原已落入建成的控制之中,屠戮了不少官員,好在秀寧已然出逃,現在平安無事!」
李淵雖有心理準備,卻仍怔得一怔,大怒道:「這兩隻畜生!若讓咱家得了機會,定然將之五馬分屍!」
石不語怕他太過激動,連忙安慰道:「李大哥,此事慢慢再說,只是現下,你有何打算?」
李淵黯然道:「打算?我還能有什麼打算?五萬士卒損了將半,剩餘的也是士氣盡喪……若非元吉那逆子還盤算著慢慢生擒我,用以脅迫號令西原,只怕這白狼山,早已成了我等葬身之地。」
石不語搖頭道:「李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如今這一仗,必然是輸定了。最好的辦法,還是由我帶著你和世濟遁回西原。建成雖暫時控制了西原,終究根基淺薄,只要你及時現身,他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李淵聞言一喜,目光一亮,竟又挺起身子來,思索片刻,他忽的咬咬牙,決然道:「逝兄弟,為兄的,有一事相求!」
石不語一怔,連忙道:「大哥,儘管說便是!」
李淵沉聲道:「你方纔所說的,極有道理。西原乃是我十餘年經營而成,建成妄想一夕奪位,可笑之極!我這便寫下書信與名單,立世濟與秀寧同為西原之主,你帶他返回西原,暗中聯絡名單上的人物,有他們相助,必能將西原重新奪回手中!」
「這個容易,包在我的身上!」石不語不假思索的點頭應諾,忽的一怔,愕然道:「大哥,你立他們為新主,那……那麼你……」
李淵苦笑一聲,強自支撐起身子來,拖著沉重的步伐行至門口,望著漫天的暴雨,他喟然長歎道:「淵身受重創,命不久矣,又因家事,連累了數萬部屬……今日,便留在此處,與兒郎們一同葬身!」
石不語聞言大驚,駭然道:「大哥,此事萬萬不可!勝負乃兵家常事,再者,只要我請得漪靈,便是再重的傷……」
李淵揮揮手,忽的重重扯開紗布,露出幾可見骨的巨大傷口來,朗聲道:「逝兄弟,你不用安慰我!我心中自然有數,如此傷勢,莫說漪靈能否治療,便是等她到時,恐怕我也已死得冰冷了!」
石不語目光一轉,卻見那傷口正在要害,甚至開始生蟲,顯然已經無可救藥,恐怕李淵只是憑著一股英雄氣概,才勉強支撐到此時。心中一黯,也不知曉該如何安慰,只得怔怔立於當場。
便在此時,只聽得門外一聲驚呼,世濟猛然撲將進來,一把抱住李淵,淚流滿面道:「父親,你莫要拋下我們!你若不走,孩兒也不走,留下陪你殺敵!」
李淵到了此時,便是往日如何硬氣豪邁,也難免在此時重新回到單純的慈父角色,當下蹲身抱著世濟,涕淚縱橫道:「濟兒,爹爹已是命不久矣,你定要好好活下去,他日為爹爹報此深仇!」
言罷,他忽的放開世濟,轉身直挺挺的跪在石不語面前,悲聲道:「逝兄弟,李某今日自知必死!只望你日後好好看顧世濟與秀寧,便當他們是親生的一般!」
石不語心中絞痛,忙不迭的跪下身去,抱著他的臂膀,雙目通紅道:「大哥,你儘管放心,我日後定然竭力照顧他們,更要輔佐濟兒登基為帝,一償你的夙願!」
李淵渾身顫抖,不住點頭,口中只剩下一個字,不住喃喃道:「好!好!好!」
世濟見狀,撲了上來,鑽入兩人的懷中,登時放聲大哭起來。許久過後,李淵忽的一把推開二人,支撐著身子趴在幾前,斷斷續續寫下數百字,爾後,他將那信紙遞給石不語,喘息道:「逝兄弟,這裡面,便是我的傳位之書與名單,你帶去西原,務必……」
便在此時,忽聽得帳外數聲長笑,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淡淡響起道:「不必那麼麻煩,直接交與老夫,豈不是更省事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