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叫我師叔
且不提這面的計議,再看那面立在高台之上的一干法宗宗士,卻都因為自在生的這寥寥數語,陷入了無比尷尬的寂靜之中。器宗三人卻也並不進逼,只立在彼處冷眼旁觀,顯然是存心要看一場難得的笑話。
許久的沉默過後,才聽得鈞鴻子輕咳數聲,略帶忐忑道:「宗友所言,固然有些道理,但與我們方纔所言的妖族一事,似乎並無……」
「非也!非也!」自在生微微一笑,滿飲囊中美酒,懶洋洋的應道:「我器宗能否參與這問鼎之爭,卻與妖族一事,有著莫大聯繫,還望鈞鴻先生給個明確的答覆!」
被他如此逼問,鈞鴻子即便滿腔不忿,卻也無言以對,泰然自若的面頰上,更隱隱浮出幾分尷尬來,只得左右而顧,盼有援軍從天而降。
那天殘客在旁見了,心中暗喜不止,當即便拍著那條獨腿,尖聲尖氣的笑道:「咱家記性不好,卻也記得方才有人說過,一切當照規矩而來。鹿角先生,你說可是如此?」
鹿角面無表情,柱著長杖,仰望著穹天道:「莫要問我!咱家正在好奇,不知天譴雷霆,究竟何時才會落下?」
他二人一唱一喝,言下之意,便是暗指法宗言而不信、當遭天譴。只可憐這全場數百宗士,明明忿忿不平,卻苦於把柄捏在他人手中,做聲不得,被人臭罵了一通。
到得最後,還是脾性直爽的念宗宗主迦羅第一個忍耐不住,行出幾步道:「我輩不發虛妄之言,便認了此事,又如何?」
「妙!宗友卻是爽快之極!」自在生等的便是這句,當下微微起身,側頭望向面色鐵青的其餘宗士道,「只不知幾位,又是如何意思?」
鈞鴻子低眉不語,躊躇片刻,忽的咬牙向前一步,昂首道:「我宗中人,自當光明磊落!也罷!便允了貴宗與諸侯結盟之事!」
莫鍾翁、嘉音諸人對視一眼,亦齊齊拱手道:「我等自當遵循鈞鴻宗友之意,豈敢違背穹天之命!」
這一番話,等於從此開始,便允許器宗參與到問鼎天下的競爭中來,看似小小的一步,卻會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自在生聽在耳中,狂喜於心頭,信手將那酒囊遠遠拋開,仰天大笑起來。
法宗諸人聽在耳中,只覺無比刺耳,卻又不能攔阻。隔得半晌,還是鈞鴻子憶起之前的議題,冷哼一聲道:「宗友,切莫歡喜!便允爾等入中原,又如何?」
「不錯!」翰墨精神一怔,在旁沉聲道,「貴宗收攬妖靈,若是為害蒼生,卻也休怪我法宗各門無情!」
「不勞諸位操心!」天殘客躍起身來,望著空中那數百金字,負手徐道,「這碑文中早已議定,中原新主登基之前,各宗不得自相殘殺。妖族既入馭妖宗,便是器宗中人,法宗再不得剿滅……因此,桀桀,便不勞煩諸位替天行道了!」
他此言一出,法宗諸人心頭登時又是一沉,齊呼糟糕。若按碑文的這條規則施行,今後數年之中,法宗即便看著妖孽橫行,卻也不能加以干涉剿滅,否則,便等於襲擊了馭妖宗,違背了穹天定下的規則。
更麻煩的是,若是如此聽之放之,任憑妖族發展下去,只怕數年之後,其實力會在器宗的刻意扶植下,迅速膨脹起來。到得那時,器宗與妖族聯手齊攻法宗,不但新王朝重新陷入動盪,搞不好,法宗亦會被……這後果,卻比器宗重返中原的危害,還要大上許多。
這思緒只在片刻之間流過,心頭惶急之下,幾位法宗長老已下意識的聚集起元力,起了拼得受天之譴,也要反悔上一次的念頭……
自在生三人將此盡數看在眼中,自然明瞭對方已起了殺心,登時現出戒備之色,凜然道:「怎麼,自詡光明磊落的法宗,卻要行小人之舉麼?」
話音未落,便聽得遠處傳來數聲大笑,一個年輕的男聲,忽的懶懶響起:「說到小人,不知睜眼說瞎話的,算是何等人也?」
此言一出,全場俱驚,卻見數百雙目光之中,那位御獸宗的首徒,正搖曳著手中羽扇,徐徐行上台來,在其身後,兩位猶帶稚容的青顏少女趨步小隨,輕輕扯著他的衣襟,神態親密之極。其綺麗情狀,直看得許多老成之士搖頭歎息不已,而又令若干年輕弟子起了改換門庭的念頭……
自在生不知曉底細,見對方行上台來,不敢怠慢,拱手問道:「閣下是……」
石不語微微一笑,並不答言,手中羽扇一指鹿角先生,淡淡道:「兀那漢子,你是馭妖宗中第幾代門人?」
鹿角先生微微一怔,卻未反應過來,下意識應道:「三、三十七代。」
「三十七麼?」石不語伸出一手計算片刻,忽的笑道,「妙極!我是三十六代的……恩,還不叫句師叔來?」
事實上,御獸宗中間失傳許久,斷斷續續,鬼才知道石不語是第幾代的。只是他故意這麼一說,卻是存心要占對方便宜。果然,那鹿角先生一聽之下,登時青筋暴出,強按著一股怒氣,冷然道:「閣下究竟何許人也,如此戲耍,也不怕失了身份?」
「戲耍?」石不語還未答言,一旁的鈞鴻子,已插口應道,「鹿角先生,這位乃是御獸宗凝寒客座下首徒,說起來,卻與貴宗頗有淵源。」
聞得此言,那鹿角反倒吃了一驚,愕然道:「御獸宗?還未消亡麼?」
石不語聞言不覺莞爾,怎麼這鹿角所言,竟與凝寒方纔的反應一模一樣,敢情彼此都以為對方早已消亡……當下只得忍著笑,向對方拱手道:「御獸宗三十六代弟子石不語,特與鹿角師侄問好!」
可憐鹿角修行百八十年,如今卻吃了如此的啞巴虧,做聲不得,一時無奈,乾脆便避過這尷尬的話題,朗聲道:「石不語宗友,不知你方才於台下高呼,有何見教?」
「晤!這個麼……」石不語環視四周,故作詫異道,「小生前些日子丟了只異獸,聽聞其投入別門之中,方才似乎聽到它的聲音,因此特意上來尋覓。」
這番話說得沒頭沒腦,眾人聽在耳中,皆是微微屏眉,頓生不滿。那出塵子便就對石不語有成就,聽得這番胡說八道,登時冷哼一聲,便欲上前斥責。怎料鈞鴻子略一躊躇,若有所感一般,當下拉住了弟子,含笑在旁觀看起來。
他這麼一笑,卻是笑得頗為神秘,那鹿角先生看在眼中,倒將本欲發作的念頭按了下去,勉強應道:「不知宗友,現下可曾尋到?」
「托師侄的福,卻已尋到!」石不語搖曳著手中羽扇,忽的一指縮在陰影中的侯魈,一字一頓道,「便!是!他!」
「胡說八道!」話音未落,高台之上便同時響起兩聲暴喝,其一自然來源於鹿角,另一聲,卻是來自面色鐵青的侯魈,並且,從聲音的尖銳度上來看,後者還要更甚於前者。
要知道,那位窮水妖族的族長,本就因了今日被脅迫的局面而滿腹怒氣,卻是苦於無處發洩,只能陰沉著一張臉裝裝殭屍。如今見得這年紀輕輕的無賴也敢拿自己調笑,登時大怒,咬著森白的獠牙,咯吱做聲道:「小子,老夫今日心情不好,你若識相,便滾遠些!」
石不語聞言一怔,卻料不到對方的火性竟然如此之大,正有些愕然,立在他身後的漪靈,已插著小蠻腰,怒氣沖沖道:「老頭子,我哥哥好心點醒你,你居然如此無禮,還不快快道歉!」
事實上,石不語的本意,的確是欲藉著玩笑之言,探出對方的隱情,再做打算。只是這猿猴化身的侯魈,此時卻已怒火蒙心,聞言登時雙目猩紅,身子一躬,便欲撲出。鹿角在旁看在眼中,卻毫無阻攔之意,存心要讓這胡言亂語的半個同門吃吃苦頭。
只是,便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堪堪探出利爪的侯魈,忽的瞥見對方手中的羽扇,登時身形一滯,遲疑道:「等等,你方才說……說你叫什麼名字?」
本已抬手準備迎戰的男子,微微一怔,愕然應道:「小生,石不語……」
「石不語?石不語……」那侯魈露出迷惑的神情,拍著額頭,不住喃喃,隔了半晌,忽的雙目一睜,驟然撲了過來。
石不語正處於疑惑之中,見他突然撲來,幾乎沒有半點準備,還未反應過來,卻見侯魈已然單膝跪在身前,低首恭謹道:「阿魈無禮,還望公子恕罪!」
這一幕,只在電光火石之間發生,待到眾人於目瞪口呆中醒轉過來時,那侯魈已在地上跪了許久。石不語不敢怠慢,一面急急去扶他起來,一面愕然道:「老先生,我們打過交道麼?」
「沒有!」侯魈微微搖頭,隨即卻又露出感激的神色,恭謹道,「只是,公子的姐姐,卻曾數次拯窮水於危難之際,我族感激不盡!」
「姐姐?」石不語撫著下巴,遲疑道,「你說的,該不會是,紅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