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拖家帶口的旅遊,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單以潞州至濟州之間的距離來看,原本兩日的路程,眾人足足行了了四日出頭,即使如此,也已是人困馬乏,個個疲憊不堪。
更糟糕的是,入城之時,那數十名守門士兵遠遠望見一隊武裝到牙齒的怪異人馬,頓時沸騰喧鬧,將城門緊緊關閉。不消片刻,城樓上更已佈滿弓箭手,死死對住數十丈開外的那群「山賊」。
「看吧,都說輕裝旅行了……」石不語狠狠瞪了眼單二,獨自上前幾步,口中呼道:「太君,我們是良民,大大的啊!」
可惜,城樓上的士兵,並不欣賞這種幽默,反而拉緊了弓弦,隨手準備出手。便在此時,不知是否緊張過度,其中一人居然情不自禁的將手一鬆,一箭射出,其餘士兵怔了片刻,紛紛有樣學樣,頓時便是一陣箭雨籠罩。
「喵喵的!」好在石不語反應機敏,藍翼一展護住身子,青翼一振,剎那間已飛上城樓,「哪個混蛋射我!見過這麼英俊的山賊嗎?」
他正要施術微微懲戒,便見那群士兵簇擁著的一人,忽的一愣,呼道:「石不語爵主?」
「嗯?」石不語身子一滯,轉頭望去,卻有些面熟,「你是?」
對方大喜,連忙上前幾步,單膝下跪道:「小將便是那日領爵主入節度行台之人。」
石不語微微思索,便想起這人確是那日先踞後恭的旗牌,難道有幾分面熟。輕輕抬手,將他扶起:「原來是你,也罷,速速打開城門,我與好友要進城,並無惡意。」
「是!是!」那旗牌連聲答應,轉過頭去便給了先前放箭的士兵一巴掌,「王八蛋,叫你他媽的亂放箭,也不認人!你可知道這位是靠山王的大公子?」
那士兵捂著臉面,委屈道:「大人,明明是你說城外那人長得獐頭鼠目,不像好人……」
「獐頭鼠目」的某人頓時無語,自問長得雖不帥,也不至於如此面目可憎吧!尷尬的咳嗽幾聲,他望向那旗牌:「那個……恩,你怎麼稱呼來著?」
「小將方遠。」
「嗯,方遠,你也不必責備部屬,速速開城,我還要趕去秦暮家中祝壽。」
「是!是!」這位方遠旗牌連忙吩咐手下去辦,一面湊近道:「爵主,近來濟州頗為凶險,也難怪將士們草木皆兵。您在城中,也要多加小心。」
「嗯?怎麼了?」
「您有所不知,據探子回報,附近幾省出名的響馬頭子都在奔赴濟州。據說,更有大批人馬在後,節度大人頗為擔心安全。」
「……」石不語再一次無語,就知道單二出的是餿主意,「那麼,唐節度的意思,是打算將這些人一網打盡?」
「我等哪有如此能耐,只望他們莫要惹事。不瞞大人,這城中,如今不過五百軍士,便是自保也頗為吃力。」
「那就好……咳!我的意思是,你們放心吧,這些響馬在濟州不會惹出什麼事來的。」
「是!是!有爵主您在,自然是震懾四方、天下太平。」
「靠!你再說下去,我都可以散發出王霸之氣了。」
這位方遠旗牌,雖是武將,倒頗懂得奉承之術,不但即刻開了城門,還親自護送眾人前往秦老大的居處。又在旁伺候了半日,直到石不語再三謝絕,他才怏怏而去,臨走前,卻留下自己的地址,直道爵主如有差遣,只管派人來呼。
用罷午食,眾人各自歸房歇息住宿,實是一路疲勞。直到黃昏時分,才陸續起來梳洗,隨即入內拜會秦母,行烈與她卻是舊識,談起當年舊事來,也不免唏噓幾句。
過了一夜,那唐璧節度使得了方遠的消息,又前來拜望,石不語無奈之下,只得與他應付了半日。也是巧,臨別之時,剛送這位大人至門口,便見兩名頗有海洋氣息的豪客入門,隨口一問,卻正是單二邀約的海賊魯家兄弟,還未寒暄,又是六七名大漢湧入。石不語惟恐唐璧起疑,連忙敷衍道這些豪傑都是為楊林網羅的護衛,唐璧也不起疑,反對列位豪傑大肆稱讚一番,倒把這些殺人越貨的謀逆之士誇成了忠君愛國的仁人志士。
到得第二日清晨,秦暮這間大屋中,已是塞滿了各路豪傑。單二將眾人聚在一處,互相引見一番,鬧騰了許久。石不語虧得記性好,為人又頗隨和,最擅長的便是見什麼人說什麼話,不消半日,便與這些豪傑打成一片,勾肩搭背,幾以兄弟相稱了。
到得午時,屋後空地擺開壽宴之時,最後兩位賓客羅瓊、王伯當,也拍馬趕到。數月不見,羅成風采依舊,一身白袍不沾半點塵土,著實令人妒忌。至於那位王賭棍,據說自還清賭債後,甚是逍遙快活。石不語一見他,不知如何,便想起千里之外的珈漣……打定主意等這邊事了,便去島上尋她,再者,答應虎臉的事也該辦了。
酒過三巡,眾人齊齊將壽星請出,一起奉上壽禮,隨即拜倒一片。秦暮英雄氣概,早已聞名天下,這些豪傑,倒有大半是慕名而來,倒不是全因了單二天下響馬頭子的身份。
祝壽即罷,眾位好漢各自入席,互相攀談,大塊吃肉,大碗飲酒,倒也快活。這些豪傑,平日分散各地,彼此之間,往往慕名久矣,今日難得相遇,更無半分生疏,不消片刻,便已坦胸露腹盡興對談,主題無非兩個:一、百姓窮了,最近收成不好;二、因此,楊廣真他媽的是個混蛋!
石不語與他們胡扯許久,終是拼不過酒量,打算溜到凝寒女客那桌上去。新識的尤通、齊國遠等人哪裡肯放,死活拽著不放,拿著酒罈便要灌將下來,好在秦暮前來敬酒,眾人齊齊起身,他才逃過一劫。
飲罷三碗,秦老大帶著個小伴當,拱拱手,便向下一桌行去,步伐匆忙間,身子一滑,背部恰恰撞上了桌角,不由「啊呦」一聲,身子一曲,幾乎跌倒。
站在一旁的王伯當眼明手快,早已將他扶住,口中問道:「秦兄,區區一碰,怎的疼成如此?」
秦暮還未答言,一邊的小伴當已接口道:「不要說起,不知哪個遭天瘟的賊子,劫了十萬王槓,卻害得我家主人連月奔走,賊人尚未擒獲,卻已被唐節度棒責了數次。方纔這一撞,想必又觸及傷口。」
話音未落,那新結識的尤俊達、齊國遠等人早已開罵:「真正沒天理的,入他家的娘!」
他兩人一開口,四周的豪傑也一齊罵道:「哪個狗入的,劫了王槓,卻要秦大哥受苦!」
石不語頓時無語,轉頭望向身邊的行烈、知雄、世績,卻見三人一臉青紅,那臉上的皮肉跳個不停,顯是又羞又急。
再被罵了片刻,行烈猛然拍桌,大吼一聲,跳將起來道:「日他娘的!」
眾人一驚,齊齊回過頭來,卻見他奔走數步,直直跪在秦暮面前,朗聲道:「老秦,俺對不住你!那王槓,卻是我與單二他們劫的。你要殺要剮,決不吭聲!」
此言一出,四面頓時一片喧嘩,不知多少碗筷杯盞跌落在地。再看秦暮,早已推開身邊的伴當,面色驚疑得難以形容,過了半晌,方才吐出幾個字道:
「程兄弟,你……」
「千錯萬錯,都是俺老程的錯。」行烈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又繼續道:
「俺也不知什麼是王槓,那日偶然撞見,便劫了它。本想拿去救濟百姓,不想反惹得老秦你受苦,今天既然說出,你只管將俺鎖去衙門。老程我若是後退半步,便是*養的!」
聞得此言,正嘈雜無章的豪傑們,彷彿被施展了靜音術,一起沒了聲音,目光同時聚焦在秦暮身上,看他如何處置。單知雄與徐世績見狀,亦同時奔出,一併跪在行烈身旁。
石不語在旁揚開折扇,擋住面頰偷笑幾聲,暗談大哥果是粗中有細之人,看他今日這話說得何等聰明。先把劫銀之事說成偶然,又申明動機是為了百姓,最後更是當著許多豪傑的面自責,叫秦老大如何狠得下心來?
果然,死一般的寂靜中,只見秦暮長歎一聲,搶上幾步,死命去扶他們。三人哪裡肯從,趴在塵土之中,無論如何也不起身。
秦暮見狀,跺跺腳,乾脆也跪了下來,雙目赤紅道:「程兄弟,你說哪來的話來!秦某雖然鹵莽,那義氣二字還是曉得的,怎肯背義忘恩,拿你去受罪。」
眾位豪傑聞言,齊聲喝彩道:「好!這個才算做好漢!」
行烈三人見他跪下,連忙抬起頭來,面上早已淚流成河,也不多言,四人當著許多豪傑之面,抱頭哭成一團,片刻之後,互相重重給了一拳,卻又同時放聲大笑起來。
空地之中,也不知是誰第一個鼓掌,漸漸匯成雷鳴般的掌聲,響徹天際。更有無數豪傑拔出腰刀,齊聲長呼,間或爆出幾句粗口,卻更見這群熱血漢子的可愛之處。
「各位!」過得片刻,世績忽的跳起身來,立在高台上朗聲道:
「今日天下豪傑齊聚,最最難得。古人有雲,『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放著今日許多知心朋友,如何能輕易散了去!我等何不歃血為盟,從此結為盟友,日後生死相救、患難相扶。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眾人對視一眼,忽的齊齊呼道:「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