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被毀,那夜叉的第一反應便是勃然大怒,正欲起身,卻忽的哇然一聲,吐出了滿嘴的綠血,身形一顫,委頓在榻,再也掙扎不起。
「妖孽,還敢頑抗否!」莫清翁神色一喜,手中的金水鏡卻不敢懈怠,暫停鏡光,低聲喝道,「速將我宗前輩的元器典籍交出,便讓你死得痛快些!」
「元器?」夜叉雖在生死關頭,卻仍笑得出口,「這裡,哪還有什麼元器仙決!」
「休要狡辯!我宗前輩在此清修千餘年,若無元器,當初如何收服你這妖魔?」
「收服?」夜叉猛然大笑起來,又咳出了不少綠血。莫清翁被它笑得莫名其妙,不由惱怒,便欲射出鏡光。
便在此時,漪靈忽的低呼一聲,橫身擋在夜叉身前,沉聲道:「等等!聽她說完,又有何妨?」
莫清翁怔了一怔,揚起金水鏡,低喝道:「你這小妖,還不速速讓開!」
「宗長,便讓它說說,又有何妨?」石不語插口道,「或許與那元器元決有關!」
「這……」所謂利動人心,莫清翁微一躊躇,卻沒有再開口。那夜叉喘息片刻,輕輕摩挲著身邊的碎骨,眼中儘是溫柔,幽然歎道:「諸位,可有興趣聽個故事?」
「河東之水向東流,大興女兒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織綺,十四採桑南陌頭……」
且說東漢漢靈帝之時,那漢江邊上,有一擺渡盧家,盧婦高齡未孕,卻於四十三歲那年春季,在桃花村頭江岸渡口的船艙中,產下一女。這女嬰落地之時,不住啼哭,盧公抱著哄道:」莫哭,莫哭,莫悲,莫悲,莫愁,莫愁!」說也奇怪,當聽到」莫愁」二字時,她的哭聲竟悄然止息……由此得名莫愁。
這莫愁女生在風波裡,行走風浪中,喝著漢江河中水,吃著桃花村中糧,有時隨村中姐妹在那碧波蕩漾的滄浪湖中採菱摘蓮,有時隨父母進城賣桃,有時在江中、湖裡搖艇打槳,有時在陽春台、白雪樓習舞唱歌。她卻有一副津甜清脆的嗓子,郢中的諸般曲,一學就會,更兼舞姿曼妙,一時為諸鄉之魁。
然而,樹大招風。莫愁長至十六歲時,卻被一茅山派的棄徒聞名而來,窺破了她身具九陰之脈的事實,更難得的是,她身上竟然還流動著上古軒轅氏的血脈。這兩者,分開來看便已十分稀奇,匯在一人身上更是少之又少,換而言之,莫愁卻正如古書上所說,乃是煉製殭屍的最佳人選。
這宗士於是費勁心計接近盧家,終於在獲得莫愁信任後悄然出手,將其擒回山中,以秘法鍛煉,經三十年而成銅屍。本是傾國傾城的花季少女,卻在轉瞬之間成了醜陋可怖的殭屍,莫愁曾無數次打算與那宗士同歸於盡,卻終因為身體受其控制而未能得逞,久而久之,也逐漸認命,成為其做惡一方的工具。
就在此時,卻又有意外之事發生,這年卻恰逢漢江一帶大旱,赤地千里,百姓無以為生。於是便有術士出來招搖撞騙,稱這大旱的形成是因為出了旱魃,百姓信以為真,重金延請了幾位修真門人四處搜索,覓殺旱魃。
無巧不成書,他們卻恰好撞上了莫愁與那茅山棄徒,一番惡戰,那位棄徒被幾人聯手殺死,莫愁則被擒獲,帶回漢江邊關押,準備擇日施以火刑,如此一來,則必定天降甘露。
可憐莫愁,有口而不能言,即便能言,也無人肯聽。臨刑之前,她眼中隱約含淚,一道怨氣直衝九霄,卻驚動了路過此地的符宗長老吉宗士。這宗士少年聰慧,僅四十餘年便修成元嬰,一時名氣冠絕修真界,他卻並不以此為傲,終日呼朋引伴,雲遊天下。
這日卻恰巧被莫愁的怨氣沖阻雲路,一時好奇按下雲頭來看,又被莫愁那幾點眼淚引動了惻隱之心,於是暫阻火刑,用神識與她交流了一番,不聽猶可,一聽之下竟是歎息不已,便打算以一人之力阻止百姓的愚昧行動。
不料百姓受術士鼓惑,更不退讓,反而攻擊起吉宗士來,加上那幾位修真門人被吉宗士一通批責,心中也是不滿,藉機一起發難。吉宗士無奈之下,一面護住莫愁,一面以元器阻擋百姓,一面還要與幾位修真對敵,最後雖然成功救了莫愁離去,卻傷了數十位百姓,更致其中一名修真死於非命。
符宗聞之大怒,將吉宗士逐出門派,修真各派更組織長老聯手追殺。吉宗士仗著護身元器精妙,且戰且退,最後與莫愁一起逃至這東北雪谷,偶然間發現了這個地穴,從此便在此處隱居下來,一連數百年相安無事。
莫愁在這數百年中,受吉宗士指點,不但修煉妖身,更兼練仙決,吉宗士又以靈藥輔佐,終於修成飛天夜叉,從此不但能夠開口說話,還可以變幻身姿,脫去這夜叉外形。按理說來,她此時行走天下早已無礙,但卻始終以「報恩」名義,侍於吉宗士左右,從不離開半步。
原來她雖成妖身,少女心思卻從未改變,自從吉宗士救她那日起,便將一腔情愫都傾注在了對方身上。只是自慚妖身之下,從未開口表白過半句,那吉宗士什麼都好,就是在這情之一字上是塊榆木疙瘩,根本不懂得身邊這人的心意。莫愁也不難過,只覺得,能夠日日陪伴著他,看著眼前這張臉兒,便已心滿意足了。
聽到此處,漪靈已經是淚流滿面,不斷抽泣起來,便是那幾位神色肅然的符門弟子,也不由微微垂下了手中的利劍。
「妖孽之言,安可信之!」莫清翁眼見此景,連忙一聲大喝,驚醒了門下弟子。
「那後來,後來又如何?」漪靈卻不去管他,一面將眼淚鼻涕什麼的都擦在石不語袖子上,一面卻急著問道。
「喂,你哭就哭,別往我身上蹭。」石不語很是心疼儒服,連忙閃開幾步。
「你、你這人怎麼如此冷血。」
「不是我冷血,而是因為看了太多類似的電視劇。」
「電視劇?」
「這個以後告訴你,你先聽她說。」
「後來……」這時,眼前的飛天夜叉卻抬頭盯著莫清翁,眼中悍色閃現,咬牙切齒道,「後來,那就要問問這些符宗門人,做了什麼事!」
「那日,阿吉外出時偶遇一名符宗弟子。那人被妖魔所襲,奄奄一息,阿吉念在同門之誼,將其帶回地穴,又以靈藥將他救活。這宗士卻也知感恩戴德,痊癒後便跪謝阿吉的救命之恩,立誓絕不洩露半分!」
夜叉陷入回憶之中,任由綠血從嘴角點點下墜,微微垂首道:「之後的幾年,這宗士也曾數次前來拜訪,時不時說些外事來聽,阿吉寂寞了許多年,也甚是歡迎。後來兩人結為兄弟,阿吉更將部分元器贈他,從此關係更是密切。」
「財不可露白!」石不語搖了搖頭,「看起來,你家阿吉注定要死在這上面。」
「不錯,正是如此!」夜叉轉頭望了過來,目中一片憤恨,倒讓莫清翁打了個冷顫。
「某日,那宗士又來到此地,一見面便跪下請罪,說自己已將兄長的事告知宗門。長老們商議後。認為事情已過去數百年,便有什麼罪孽都已洗清,打算重召阿吉回門。阿吉聽後自然欣喜萬分,那宗士便乘機攛掇他收拾元器元訣,準備回山。」
「瞭解了……想必就在此時,這宗士卻在背後給吉宗士狠狠來了一下。不過我很奇怪,你當時在哪?」
「我……那宗士一向不喜見我,所以每次他來時,阿吉都讓我暫時呆在那貯妖葫中。」
「果然早有預謀!」
「然而,不知是那宗士一時心慌,還是阿吉及時閃避,總之,阿吉雖受了重創,卻並未死,反而以全力祭出地火珠,將那宗士燒成重傷,所有的元器元器自然也灰飛煙滅。宗士乘機逃走,阿吉重傷之餘,已無元力再打開這貯妖葫,只與我說了一句保重,便……便……坐化了。從此以後,我便在這葫蘆裡一呆便是數百年,直到今日……」
「一派胡言!」聽到此處,莫清翁已忍不住斥道,「分明是我宗前輩打聽到這叛徒所在,上門清理門戶,卻中詭計,重傷而回,臨死前只吐露了「雪谷有巨寶」五字,便匆匆坐化。」
「所以,你們四處尋找這個雪谷,終於在最近找到正確的位置!」石不語聞言,登時恍然大悟,「那麼想必獵狐之會,也是符宗提議,目的是趕走這些狐妖吧!」
「是又如何?我宗回收本門元器、元訣,又何錯之有?」
「有沒有錯我不知道,不過如她所說,這些元器早已燒成灰燼,竹籃打水而已。」石不語一聲歎息,卻忽的對上莫清翁盯著夜叉的目光,心中一動,頓時明瞭。
「是了,這飛天夜叉修煉千年,妖丹可稱極品,除此之外,那身甲殼卻也是製器的好材料。」
「哼!」莫清翁也不反駁,金水鏡一揚,對準夜叉道,「你們莫要多事,待我除去妖魔,或在各宗面前求情,替你們減些罪責!」
不待石不語答言,他又轉頭向著石榻上的夜叉,聲色俱厲道:「妖孽,再問你最後一次,那元器仙訣藏在何處?」
夜叉苦笑著搖頭,再不答言,目光只落在身邊的碎骨上,一聲輕歎:「隔了千年,終還是要去見阿吉……」
「臨死還要演戲!」莫清翁不為所動,鏡光一閃,便欲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