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去了密伏的人手,雙方的交談倒是痛快了許多。那長老大概也是豁出去了,對著石不語等人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倒讓彼此間的隔閡又少了許多。
再過得片刻,那長老望著凝寒的面容,忽的露出幾分疑惑,探問道:「宗長,老夫失禮問一句……」
凝寒正側耳傾聽,卻陡然長身而起,望向房外,面現戒備之色。石不語怔了一怔,卻也旋即感應到不妥,脫口而出道:「好重的妖氣!恐怕是千年老妖了!」
「兩位誤會了,那不是什麼老妖!」那長老聞言一怔,隨即笑道。或許是怕來客不信,他乾脆推開房門,讓眾人的視線可以看到外面。
數百隻奇形怪狀的小異獸正落在那棵大樹上,頭似貓,身體漆黑,一對翅膀卻是白色的,粗看之下到有些像蝙蝠。更奇怪的是,那陣強大的妖氣正是從它們身上散發出來的。
「那是什麼?」石不語吃了一驚。凝寒卻已反應過來,淡淡道,「原來如此!不語,這是北國稀有的異獸,名為吒梟,實力很弱,卻能散發出強大的妖氣來恐嚇強敵。」
「也就是說所謂的妖氣是種偽裝。」略微一怔,石不語也已明白這妖氣的作用,只是他心中若有所思,隱約中覺得把握住了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沉思之中,凝寒已轉頭望向長老,淡然問道:「長老,方才您想問的是……」
「哦,老夫想問一下,令堂的姓是……」
「先母姓沐。」
「啊!」此言一出,長老身軀輕顫,不禁霍然起立道,「果真是姓沐?」
「是,長老你……」
「爺爺也姓沐。」漪靈搶先答道。
「也就是說……」石不語心道,「不是這麼巧吧!難道這老先生為了讓我們盡力幫忙,故意攀親戚?」
好在下一刻,那位長老已撫鬚歎道:「老夫也不敢確定與宗長的輩分,不過,至少我們是同族這點,卻不用質疑!」
石不語鬆了口氣,還好,不是那種「早年,我有一個女兒離家出走,據說嫁給了人類」的庸俗劇情。
「想不到,能在這裡遇到母親的族人。」凝寒淡淡應道,心中卻也有些澎湃,她早已習慣孤身一人,也直到最近,方有了弟子,想不到現下又多了……
「如此一來,老夫也更為放心了!」長老呵呵而笑,神態又多了幾分親密。聽他的語氣,顯然方纔還是對來客有所提防。
「等等,有些不對!長老,你說你姓沐?」石不語忽的想起,轉頭望向身旁微微變色的小妮子,「怎麼漪靈她……」
「這個嘛……」長老輕輕歎息道,「其實漪靈。是我年輕時遊覽天下間,偶然得來的妖嬰……」
「果然老套,不消說,自然是長老您在某處揀到了一個嬰兒,旁邊還放著塊玉牌……」石不語隨口胡猜,卻未注意到對方目光中隱藏的那一絲狡黠。
「這麼說來,漪靈不是狐族?」凝寒側首望垂頭黯然的漪靈,輕輕握住了她的小手,示意安慰。
「嗯,當然不是。」長老應道。
「那她是?」石不語忽的生出好奇,在旁追問道。
「不告訴你。」漪靈忽的漲紅了臉,朝他吐了吐舌頭。
「不說就不說!依我看來,你這性格,頂多也就是只刺蝟!」
這日天色將晚,三人應邀,在這谷中暫時歇息一夜。用過晚膳,那狐族長老領了幾名族中的好手,又來商量退敵事宜。石不語問過凝寒之後,便將天羅地網陣法一事告,幾名狐妖聞言,均是神色大變,死一般的寂靜下來。
「難道此次,果真大劫難逃?」那長老歎息一聲,在原地逡巡良久,忽的轉頭肅容道,「罷了!宗長,我等也不奢望全族逃脫!只是族中那些子嗣,還望宗長庇護一二……」
凝寒沉默片刻,沉聲應道:「我自當盡力!」
聽她應下,長老欣慰道:「如此,老夫死也安心了!」
眼見二人演出托孤的劇情,石不語終於忍耐不住,低聲咳道:「這個,沒人不打算問問我的意思麼?」
眾人微微一怔,齊齊轉頭往來,那長老更是愕然中帶著幾分驚喜,顫聲道:「石公子,難道你有什麼妙法?」
「這個嘛……暫時還沒有……」
一片沉默中,某位狐族好手,終於忍耐不住的低罵了一句。只是石不語面皮極厚,只做未曾聽見,而又微微閉目,似在思索什麼似的……
一夜無話,第二日清晨,凝寒便告辭出谷,狐族幾人遙遙送至谷口。臨行前,凝寒卻又叮囑道:「諸位若無大事,這幾日切莫出谷,待我再設法搭救!」
長老苦笑一聲,微微頜首,只是從他的頹唐神情來看,恐怕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還會有什麼奇跡發生。漪靈跟在他的身後,也是低頭不語,只是時不時望向石不語,偶爾對上目光,便做個鬼臉、撅撅小嘴,卻不知道是為了他的離開而慶幸,還是因為他的離開而煩惱。
石不語哪有空去招惹她,搓搓臉,有些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口中嘟囔道:「這谷裡什麼都好,就是吒梟不好!大半夜的飛來飛去,妖氣不住游弋,害我……等等,妖氣?」
突然而來的靈感,讓他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般,驟然清醒過來。只怔了片刻,這位神色怪異的男子,忽的躍起身來,欣然喝道:「原來如此!難怪我老覺得這些吒梟奇怪……」
他驟然大喝,倒讓交談中的眾人吃了一驚,齊齊轉頭往來。詫異的視線中,石不語也顧不得解釋,逕直向凝寒問道:「師父,那天羅地網陣可會跟蹤妖氣?又如何追蹤?」
凝寒微微一怔,卻仍思索應道:「天羅地網陣在布下陣法後,會形成相應的微型陣圖,一切妖氣變化都從陣圖中反映出來,這也正是其號稱無妖遁形的原因。」
「原來如此,與我想的倒也差不多。」石不語微微頜首,摩挲著下巴道,「若是如此,或許倒可以……」
「不語,你若是想在陣法中搞鬼,只怕不易。」凝寒搖頭歎道,「即便能成,只怕也會被發現破綻,到時,反倒不好收拾。」
「我是那種寫書給中學生看的穿越者麼?」石不語轉頭望向神色凝重的狐族諸妖,忽的笑道,「師父,我們不但要布下陣法,還要盡心盡力,越精妙越好,一絲妖氣都不放過就最妙了!」
凝寒愕然道:「那又是為何?」
石不語伸指向上,淡然道:「答案,便在上面!」
眾人順著他的指向望去,卻見大樹的枝頭,數百隻吒梟在折騰一夜後,正安穩入睡……
賣足了關子,直到漪靈再度跺腳發嗔,石不語才仔細道出計劃。眾人先是大驚失色,隨即面面相覷,最後卻都若有所思的坐下商議,逐一修補策略中的破綻。如此一來,又足足花了半日,因此,等到凝寒三人動身前往宗門駐地時,已是斜陽漸沒的傍晚時分了。
小半個時辰後,三人抵達了事先約定的駐地青崖坡,早有幾名術宗門人上前行禮,將他們領至坡上的主營中。此次捕狐,各宗都派了門中的長老前來,此時諸位長老正聚在一處商討事宜,見得凝寒到來,依次寒暄一番,隨即替她安排了末座。
這裡,卻可以看出各宗的態度來。如音、文、心念幾個小宗的長老,都紛紛起身,與凝寒寒暄,語氣也算得上和善;至於術、陣、符這幾個大宗的長老,卻只是微微抬頭,吐了幾個字便應酬過去了。
石不語也不多言,低頭侍立於凝寒身後,冷眼旁觀。只見那幾位長老,起先的商議倒還客氣,只是涉及到戰利品的分配時,卻漸漸肅然起來,而氣氛也未免火熱了一些。
「舉世熙熙,皆為利來;舉世攘攘,皆為利往……」他瞧得微微一笑,與凝寒交流了一個眼神,並不多言。但無形之中,對於自己須彌戒中百餘顆妖丹的珍貴性,又有了新的估計,暗自思道,是否要借這些妖丹,為御獸宗與自己謀些福利回來。
正在此時,門外一位符門門人卻跌跌撞撞衝了進來。這人石不語倒也認得,正是那日跟在青竹身後、頗會拍馬的那位師弟。
「放肆!怎麼不知禮數!」術宗長老淨塵子恰恰火氣上騰,眼見如此,哪還有不乘機洩火的道理。
可憐那符宗長老莫清翁白白被損了一通,卻不好發作,只得扳臉問道:「德成,何事如此驚慌?」
那德成也自知時態,喘了口氣,恭敬應道:「師叔,明火宗忽來拜訪,人數卻是不少!」
「明火宗?」眾人聞言,不禁面面相覷,登時引起了小小的喧嘩。莫清翁微微皺眉,撫著長鬚道:「器宗中人,如何敢違背約定,深入內陸?」
話音未落,門外卻已傳來一聲極為渾厚的男子聲音:「明火宗騰焰,特率門下弟子,前來拜望諸位宗友!」
這聲音卻很是響亮,震得營帳內灰塵簌簌下落,憩塵子冷哼一聲,道了句「好生無禮」,袍袖一揮,迎了出去,眾長老對視一眼,依次魚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