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點都不愉快!午飯,豆芽炒青菜;晚飯,青菜炒豆芽。」幾乎在同時,佇雲峰上的石不語,卻正摸著自己那張日益消瘦的臉頰,哀怨連連:「可憐小生這如花似玉的容顏,嗚!」
「你若受不了苦,便退出宗門,下山去吧。」坐在對面的凝寒,態度遠比這天氣惡劣,連頭都未抬,只淡淡應道。
「真的可以麼?」石不語大喜過望,打定主意等會便去半山腰的術宗賣身葬父,不,是賣身拜師。憑著自己那條能把死人說活的舌頭,多拍拍術宗宗主鈞鴻子的馬屁,或許也能……
「隨你心意。」凝寒微微點頭,一面縫著手中的獸皮,一面漫不經心道,「不過,既已不是我弟子,你要下山,卻只能自己走下去!」
「當我沒說過……」石不語頓時洩氣,躺倒在木凳上。開玩笑,憑自己這單薄身子,只要出了驅寒的法陣,只怕立刻便做了冰凍人棍。
「那也隨你。」凝寒似乎帶著一絲微笑,卻又似乎沒有,讓人捉摸不定。
「師父,我算明白了……」
「什麼?」
「所謂虛偽的民主,大概就是你這種行為吧……」
雖然使用了對方並不理解的名詞,不過,充滿譏諷的眼神還是讓他遭受了凝寒的懲戒。然而,在扒拉了半天飯菜之後,石不語毫無悔改的抬頭問道:「師父,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問你。」
「嗯?你問吧!」
「怎麼你始終穿著黑袍、戴著紗笠?若是日後有人問起令師尊容,只怕我都說不出來。」
「你的意思,是要我取下紗笠?」凝寒放下手中獸皮,瞥了他一眼。
「這個當然,難道你要我把頭伸進你的紗笠嗎?」
這句冷笑話,並不好笑。沉默了片刻。在石不語的忐忑不安中,凝寒忽的輕輕抬手,摘去了紗笠。下一刻,好奇的男子已陡然跳離木凳,足足後退了數尺,直貼到牆壁上……
他也曾想像過隱藏在黑紗後的臉,甚至荒唐的聯想到了某種劇情——例如,嫁給第一個看見她們面容的美女。
不過眼前的面容,真的無法用醜陋來表達,嚴格意義上來說,乾枯皮膚上的坑坑窪窪,只能用恐怖來形容……
「現在滿意了?」凝寒不動聲色,戴回紗笠,「六十年前,先父帶我去捕赤毒飛蚣,我一時不慎,中了它的劇毒,雖然得了救治,毒素卻已滲入皮囊中……自此,只能以這樣的面目示人。」
「抱歉,提起師父您的傷心事了。」強自鎮定之後,石不語在心中盤算道,「六十年前……也就是說,您老人家起碼60幾歲,果然不愧是滅絕師太。」
「無妨,只是日後少問些,畢竟人人都有隱秘。」凝寒立起身來,將那一直在縫製的獸皮衣服丟來,轉身離去,「就如你的名字叫不語,話卻偏偏那麼多,我有好奇打探過麼?」
「名字只是代號罷了,叫富貴的,還往往一貧如洗呢!」石不語無聲的抱怨,表示著自己的年輕。
懷中的獸皮大衣似乎很溫暖,雖然有些粗糙。不過,那上面施展了什麼元術嗎?怎麼漸漸覺得,連心裡都暖洋洋起來了……
有了這件獸皮大衣,石不語的活動範圍,總算是大了一些。至少,他現在可以坐在懸崖邊,遙望著半山腰的術宗發發呆……
看看人家那仙氣繚繞的大殿,再回頭看看自己身後的茅草屋;看看人家殿前空地上升騰而起的元術光芒,再回頭看看自己茅草屋旁兩棵長得七歪八扭的松樹,不由得某人拍著積雪,悲經心頭起,淚從眼中來。
可惜,唯一可以觀看這場表演的凝寒,似乎患有重度自閉症,整日閉門不出。只是每到午時,便會取出幾份不知從哪得來的丹藥,逼迫唯一的弟子吞服;此外,便是講講「契合術」的原理。
自然,關於吸納元力的元訣,她卻是半點都不傳授的,便是傳授,石不語也不敢多聽。一旦元力與妖丹發生衝突的話,他很有可能成為第一個破壞穆昆山花花草草的人體炸彈……
「神遊完了麼?」這日,當石不語又在望著某處興歎不已時,原本應當自我幽閉的凝寒,卻忽的出現在他的身後。
「嗯?」石不語回頭望去,卻見凝寒除了習慣的黑袍外,手中還多了一面小小的錦幡。
「隨我來!」也不管他明白了多少,凝寒吩咐一聲,便帶頭向西側的雪谷行去,「今日,便為你召只異獸。」
「這麼重要的事,居然也不事先通知?好歹也開個隆重的預祝會嘛!」嘟囔幾句,石不語終究還是老實跟了上去,而嬉笑的面容下,心臟卻不由自主的加速跳動起來。
這雪谷也不遠,只行了一柱香的工夫便已在眼前,而其中早已布好陣法,黑色的符文鑲嵌在白色的雪地之中,看上去突兀中帶著幾分美感。
凝寒望望天色,過了半晌,將錦幡安置在陣眼之中,口中輕念,一聲「疾」,只見那袖珍的錦幡頓時迎風大漲,片刻之間便漲至三丈,更有五色霞光在其四周環繞滌蕩。
「喵喵的!這東西一定很值錢!」石不語看得眼中金光四射,暗自盤算著這東西能換回多少美人。
「聽清些,這是先祖傳下的聚獸幡,可以召集附近的異獸前來!」凝寒輕撫錦幡,眼神難得的溫柔似水,「你腳下的法陣,也是先祖所創,專門配合這幡使用,名為伏獸圖,能夠降服異獸。」
此言一出,石不語望向錦幡的目光,頓時熱切了許多,卻又遲疑道:「不過,有這樣的珍品,為何不早拿出來?」
凝寒望了他一眼,黯然道:「因為這聚獸幡,只可使用七次。」
「別告訴我這是第七次啊!」
「正是如此。」
「……我這烏鴉嘴!」
凝寒也不去理會他,閉目靜思片刻,忽的神色一正,「不語,你毫無元力,若是沒有聚獸幡的輔助,怕是極為不易!因此行事切莫隨意,若是挑了隻極弱的,就算你能練出妖丹,也是毫無用處!」
被教育的男子攤了攤手,示意完全明白。他雖然喜歡胡扯,但在關頭上把握得住分寸,只看冰棍般的凝寒一口氣說了這半日的話,便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了。
凝寒微微頜首,又道:「另外,你體內毫無元力,等會由我將元力輸入你體內,你按部就班施行就是了!那『契合術』的元訣,可記熟了?」
心中默想一遍,石不語點頭應諾。凝寒也不再多言,舉手便是一個掌心雷,發動了陣法,只見五彩霞光閃爍不止,那聚獸幡上,隱隱有萬千道赤霞,向四面發散出去。
不消片刻,便聽得四周傳來稀稀疏疏的聲音,漸漸有一二隻奇形怪狀的異獸出現在視野中。漸漸的,已越聚越多,或從空中撲下,或於冰雪中一躍而出,更有一陣清風過處,憑空出現的。
這些異獸似被聚獸幡所迷惑,在那陣法四周匯成幾圈,擁做一處,體態各異、千奇百怪。其中乖巧可愛的,可令八十老嫗回歸少女心態;氣勢威猛的,若騎了作戰勝過赤兔巨象;俊俏漂亮的,恰恰與西施配成一幅絕妙圖畫;而醜陋猙獰的,又令人懷疑那造物主是師承畢加索的抽像風格……
而如此許多異獸的簇擁中,那立在陣法中心的石不語,卻額頭涔涔冷汗,保持著尷尬的姿勢,心中極為忐忑。他不知道,自己是應改裝扮得凶悍幾分,以顯示吃我要付出代價;還是要顯得和善一些,表示鄙人沒有惡意……
「注意左側的那隻。」正在此時,凝寒已將右掌貼在他背心之上,徐徐渡過元力。
石不語定睛望去,一隻身高丈二的巨猿恰恰映入眼簾。那異獸頭戴閃爍銀冠,嘴如雞啄,渾身慘白,沒有半點毛髮,所過之處,積雪紛紛結冰。
「那是什麼?」撫平了心中的激盪,石不語輕聲問道,如果從審美標準來看,他的確無法接受面前的異獸。
「此名寒魈,天生便帶著冰雪之術,也算是中等的異獸了,更難得有些智慧,便於指揮。」
「它胸前那塊玉牌又是什麼?」石不語死死盯著那塊碩大的玉牌,不知怎的,心中隱隱有種奇怪的感覺。
「不知。」凝寒的回答倒是乾脆,只低聲喝道:「速速召它過來,這聚獸幡撐不了許久!」
聞得此言,石不語再不敢多言,急忙對著那寒魈掐起元訣,掌心白光閃爍。數聲輕鳴過後,那異獸似有感應,瞪著兩隻巨眼,朝這邊凝視片刻,忽的一聲低吼,緩緩步入陣內。
「施術!」待那怪物停在面前,凝寒又將元力加速渡入。
「師父,這聚獸幡,可有失敗的前例?」石不語望著面前的巨獸,嚥了嚥唾沫,萬一施法不成,惹惱對方的話……
回答他的,是再次加快輸入的元力……
「明白了……」咬咬牙,石不語深吸一口氣,運起不斷傳來的元力,雙手連連變幻數個元訣,沉聲喝道:「天地不仁,萬物芻狗,爾為我從,我為爾主!」
餘音未落,雙掌早已帶起霞光,向那寒魈的身上拍去。
他終究,還是沒有勇氣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