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國振自運河抵達金陵,已經是春暖花開的三月,他的身體早好了,望著越來越近的金陵城,他心中想的不再是華夏的前途命運,而是留在金陵城中的柳如是。
對柳如是,俞國振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他負柳如是甚多。
但同時,他又有幾分驕傲,如今柳如是名滿天下,聲望之大,便是以前她所崇敬的那些才子們見了她,都是恭敬地稱一聲「柳先生」,這其中,又凝聚了他多少的心血!
因此,下了船之後,他沒有多耽擱,便徑直去了報館。
他身邊的人並不多,一百餘名虎衛,分乘三艘船而來,而且都做了普通人打扮,看上去就是一位豪商,倒不虞驚動地方的官府——現在俞國振行動時已經相當小心,絕不會獨自外出了。
報館之中,顧絳已經能獨當一面,因此這幾天柳如是倒是較閒,她閒著的時候,也會做點女紅什麼的,用於消遣,俞國振到時,她便坐在玻璃窗前,慢慢捻線。
使女見到俞國振,自然不會稟報,便悄悄地退了下去,而俞國振悄然從背後一把抱住柳如是時,柳如是驚呼了一聲,然後揮針便要紮下去。
「是我。」
「啊呀!」
柳如是啊了一聲,收手已經有些晚了,針紮在俞國振手上,俞國振嘶地吸了口氣:「好痛。」
「活該。誰讓你嚇人來著。」柳如是擰著他的胳膊。然後又在方才被扎的地方撫摸了一下:「疼否?」
「你一摸就不疼了。」
她那亦喜亦嗔的模樣,讓俞國振心神蕩漾,這個時候,若還談其餘的事情,便太煞風景了。他毫不猶豫,將柳如是抱了起來,直接就向內室行去。
柳如是一邊吃吃笑著一邊掙,還用手拍打他:「放開奴,放開奴,若是叫外頭的人見著了。不知有多少人會恨不得要吃了你!」
「若是讓外頭人見到柳先生自稱『奴」還不知要摔碎多少副眼鏡呢!」俞國振將她往床上一拋,柳如是身體在床上彈了彈,然後便縮向床角。蜷成一團,就是不讓他把手伸過來。
就如同玻璃窗一樣,柳如是的這個被俞國振稱為「席夢思」的床乃是新襄特產之一,也是新襄工業能力的表現之一——彈簧雖小,可是其中凝結的煉鋼、鑄造技術,卻不小。
正是因為對柳如是留在金陵心中有所歉疚,所以每當新襄有什麼方便舒適的新產品出現,俞國振便「以權謀私」一回,讓人送到金陵來,讓柳如享受一番。
他連接著幾下都沒有得手。到後來性急火起,直接撲上去,將柳如是壓住:「讓你逃,讓你逃!」
「我要叫了!」柳如是道。
「你總會叫的!」
然後柳如是便面紅耳赤,在一番悉悉縮縮的聲音之後,她真的叫了起來,只不過這叫得有些像是淺吟低唱。
風寧雨靜,柳如是貼在俞國振的胸前,聽著他心臟怦怦直跳,長長地出了口氣。
「擔心了?」俞國振問道。
「奴哪能不擔心。此去對的可是建虜,而且是正面相對!」
「建虜也是人,一個鼻子兩個眼睛,一槍擊中也要受傷。」俞國振笑道:「我膽小得緊,不會讓自己置身險地的。」
「此話也只哄得了夫人。卻哄不了奴。」柳如是撇了一下嘴:「奴可也是上過戰場的!」
「呵呵……」
他二人正竊竊私語,外邊卻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齊牛的喝道傳入耳中:「方先生,暫住足,不得入內!」
「老牛你跟俞國振說,我要見他!」
方以智氣呼呼的聲音傳來,而且是稱「俞國振」,明顯是處於激怒之中。俞國振歎了口氣,略有些歉意地拍了拍柳如是的面龐:「沒想到才在這,便有人來找麻煩了。」
「密之先生這幾日天天往我這跑,今天定是給他看到虎衛,知道你來了。」柳如是道。
「嗯?他想跟我搶你?那可不成,別的事情好商量,此事我非翻臉不可!」
柳如是吃吃一笑,在俞國振某處捏了一把,這乃是閨中之事,實不足道也。
過了一會兒,俞國振收拾完畢,然後再出現在方以智面前,歎著氣道:「密之兄長,你來得不合時宜也。」
「俞國振,張天如是不是你動的手?」方以智吸了口氣,豎著眉問道:「休要拿別的話來搪塞我,我知道你能做到——二柱不就是專門做這種勾當的麼?」
俞國振聞得此語,臉色沉了下來,他看了方以智一眼:「若是我做的,你又如何,莫非與我反目翻臉?」
「我要理由,我知道你不是小肚雞腸之輩,若真是你做的,你必有理由,我想知道張天如該死必死一定要死的理由!」
方以智的回答總算沒有讓俞國振失望,很顯然,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經營,方以智已經完全脫出了原來的復社,徹底站在了他這邊。雖然他是氣勢洶洶地來興師問罪,但板子雖然是高高舉起,實際上卻是雷聲大雨點小。
或許只是因為與張溥多年的友誼而求個心安吧。
「我有十個以上的理由置張天如於死地,但我一直未對他動手,你知道為何麼?因為我覺得,張天如所為,不過是螳臂當車,天下大潮,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張天如以為風花雪月舞文弄墨就能救大明,就可以振天下……太簡單,太幼稚!」
俞國振說這話時,還伸出手指劃了半圈,表示自己的輕蔑之意。稍一頓,他又接著道:「張天如其人有小才,卻無大華,有小智,卻無大慧,他為了壯大聲勢,所結交之人中,多有品行不端者,其中不乏善妒陰褻之輩。若是張天如不得勢倒好,別人對他還有三分同情憐憫,可以保得他平安,但只要他一得志,甚至是稍有得志跡象,他身邊必然有人心中不服,便要害他。從我看穿張天如性格那一日起,我就知道,他活不到得志那一日——即使不是此時暴死,待周延儒入京坐穩之後,你以為,以周延儒手段,會容忍張天如騎在頭上指手劃腳?」
「就是建虜,尚有心機,多爾袞尚知與阿巴泰一起弄死了黃台吉,將黃台吉的幼子福臨扶上帝位,弄個襁包中的嬰兒充當傀儡。周延儒與溫體仁斗了這麼多年,雖然屢處下風,卻能自保,更有起復之機,豈是張天如一紙上談兵者可以操控?」
方以智「嘶」的一聲:「黃台吉是多爾袞與阿巴泰合夥弄死的?」
雖然黃台吉之死已經傳遍天下,但明面上的死因是見到豪格屍體後「大慟悲絕」,方以智得到的也是如此消息,故此,聽說黃台吉死於內訌,他覺得極不可思議。
「黃台吉猜忌心極重,多爾袞逢此大敗,必然要受重罰,他狗急跳牆,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而黃台吉這些年來對他的兄弟們打壓過重,兄弟們終究要報團反抗,唯一缺的,就是一個敢豁出一切動手的,多爾袞恰恰是這種人。」
「那……多爾袞是你有意放回去,挑得建虜內鬥的?」方以智這個時候,把張溥的死都忘了。
「倒不能完全這樣說,若有機會,我還是很願意除掉多爾袞的,此人梟雄之資,絕不遜於黃台吉。不過,當時情形是要除去他,必須付出極大代價,甚至可能是兩到三萬人的傷亡,非我所願也。」
方以智沉默了會兒,建虜內訌,其實力大大消弱,而且今後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將陷入內爭,俞國振步步算計,連這一點都想到,算到張溥被朋友毒死的事情,也算不得離奇。他歎道:「張天如一代文豪,交友不慎,交友不慎!」
「死者死矣生者生,管不得他那許多……倒是另有一件事,密之,獻賊再反的消息你也該得到了吧。」
「是!」
「熊文燦如今處境不妙,估計得下獄論死,獻虜可是明明白白說了,當初熊文燦接受他招安,是收了他價值四十萬兩銀子的翠玉如意。我料想楊嗣昌經建虜入關、獻賊再反二事,必要自請外出,否則逃脫不了御史的攻訐,督師遼東的事情他不會做,便只有請旨督師湖廣。伯父處境,也不會太好。」
「當初老大人一力主剿,便是楊嗣昌、熊文燦主撫壞了國事,如今為何還要為難老大人?」方以智怒道。
「原因很簡單,袁紹敗而田豐死。」俞國振歎息道:「你要做好準備,若是楊嗣昌至湖廣,老大人怕是脫不了他的構諂,到時候你如何應對?」
「天子聖明……」沉默了好一會兒,方以智勉強地道。
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天子若真是聖明,他就根本不必擔心構諂之事!
「依我所見,天子在怒中,而且伯父嫁子儀於我,天子若是猜忌我,必不容伯父。」俞國振盯著方以智,又說出一句讓他無言以對的話:「但我有一計,可救伯父,密之是相信我,還是相信天子聖明?」
這就是在讓方以智選擇陣營,方父那邊,俞國振倒不擔心,方父精於易,知道國勢無常的道理,不會抱著大明朝一棵樹吊死,倒是方以智,性子倔強而且熱血衝動。
「我信你。」方以智想了足足有幾分鐘,終於咬牙切齒地開口。
他如何能不信俞國振?從結識至今,他可是親眼見著俞國振是如何從一鄉間小土豪到今日大國柱石的!
(生日努力碼字求月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