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祭奠(二)
劍透體而過,汩汩熱血迸射而出,慢慢的倒下。恍惚間,他看到宋大仁頭戴白紗跪在田不易墳前,低著頭往火堆裡添著紙錢,火光輕輕的晃動,紙灰飄揚打著旋兒飄向天際深處。田靈兒銀鈴般的笑聲迴盪在耳邊,就像多年以前那般委婉動聽,餘音裊裊……
接著吳大義一聲慘叫,劃破了寧靜的淡墨,墨筆記錄了這一刻。皇甫伊洛的小臉浮現出驚恐,定定神,拔出法寶,閃身躲過。
這一剎那的功夫,鄭大禮、吳大義接連遇害,頭顱歪著眼睛卻直直盯著青雲山的方向。
剛奔出幾步的呂大信狂笑,卻又是奔了回來,慷慨激昂,縱聲道:「你我兄弟百年要走一起啊,你們這樣不講義氣道義,做人要大仁大智,信義為先。」
皇甫妃暄、皇甫伊洛聯手將呂大信罩在劍圈之下,一切都模糊了,思緒在飛,夢迴青雲……
皇甫伊洛也是第一次殺人,鼻子一酸就要哭出來,小臉上有幾點血跡。
「汪汪……汪汪……」一陣狗吠聲,越來越近,向著此處而來。倒在地上的呂大信艱難的笑了笑,是大黃嗎?不住地抽搐,生機慢慢離他而去。
皇甫伊洛小手拉拉皇甫妃暄,道:「師姐,事情已了,我們快去走吧,以免被人發現。」扯過皇甫妃暄的衣襟,就要離去。
她回頭看了看倒在地上全無生機的二人,那個最後又奔回來的,不時地還抽搐一下,顯然也是命不久矣,遲疑了一下,任由皇甫伊洛牽著離開了。
「希望你們不要怨我們,我們也是被逼的,安息吧……」皇甫伊洛對著內心低聲頌道。
並非只有晚上才會感覺到涼意,烈日之下橫死之人,眼睛睜得大大的,鮮血浸紅了土地,滲進土地深處,握劍的手依舊緊緊握著,死不瞑目應該就是這樣吧……
大黃不住的狂吠,撕扯著張小凡的衣角,呲牙咧嘴的,面露凶相,直叫喚個不停,心頭一陣煩躁,他出聲喝止,沒想到大黃叫喚的更加厲害了,像是感受到了什麼異樣。
「死狗,別吵了。來河陽城幾日不見蹤影,消遣的很,這就要回青雲了,直汪汪……」大黃像是聽懂了張小凡的抱怨、不滿,嘯聲弱了幾分,繞著張小凡轉圈。見張小凡還是步履緩緩,嘯聲再起,比剛才又強盛了狂吠不止,像是催促,像是呼喚,像是指引……
他屈下身子,輕輕的撫摸著大黃的頭,捋了捋散亂的毛髮,走吧,你要帶我去那兒?
大黃拔腿就跑,飛速的向著三人倒下的地方而來,拔地而起的塵土揚起落在了身後。鬼厲也是快步跟上,一人一狗飛奔在青雲山山麓之下。
鬼厲似是驚異大黃的速度,這死狗平日養尊處優的,今日這般,前方會有什麼事發生嗎?
腳下步伐不覺的快了幾分,追著大黃而去,一人一狗飛快的穿越,奔出幾百丈有餘。
突然,他止住了步伐,前面躺著幾人。大黃圍著幾人,悲鳴不已,就連汪汪聲也充斥著啼哭之聲。大黃舔了舔鄭大禮的臉,地上的人沒有反應。又過去扯著吳大義的衣褲,依舊沒有反應。那邊的呂大信抽搐了一下,大黃興奮地衝過去,搖頭擺尾的,尾巴搖個不停,吠了幾聲。就那麼一下之後,呂大信再也沒了反應,靜靜地躺在那裡,靜悄悄的,一動不動。靜靜地等著張小凡的道來,等著最後的離別,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痛快的表情,到反而像是死得其所,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不仔細察覺還真看不出來。
歲月從不會在一個地方逗留很久,除非時間永恆;時間從不會停滯在分分秒秒之中,除非空間逆轉;人之所以一次次的回憶追溯往昔,是心逗留那個時空,放不開。
咫尺間有天涯,剎那之間得見芳華,魂牽處有夢繞,離別之際了無遺憾。
就那麼幾步距離,不知走了多久,屈身蹲下,手指輕輕觸摸著呂大信的臉頰。手指還有餘溫,握劍的手血肉模糊,眼睛瞪著老大,瞄向稍微遠一點的鄭大禮、吳大義。揮手撫平了睜著的眼,「師兄,你走好,我會為你們報仇的。」對著呂大信鄭重其事的說道。
他沒有哭,沒流一滴眼淚,或許哭出來會好一些吧……
握著他的手,僅存的一點餘溫莫名的傳來一點溫暖,他的心裡一動,觸到了什麼東西,想抓住卻撲捉不到它的痕跡。
鄭大禮、呂大信、吳大義三人在青雲山麓被殺,****裸的對青雲門的挑釁。
被激怒了,他的眼睛裡焚燒的白色火苗狂竄,靈魂之火開啟了地獄之門,斷裂的誅仙劍戾氣激得噬魂棒青光嘹亮,照著他的臉頰,映出一片綠光。他咬住嘴唇,狠狠的咬住,流出一絲鮮血。大黃趴在一旁,哼哼唧唧的,似是啼哭,似是回應。
辛快的戾氣流遍他的全身,大黃微微有些不適,走到鄭大禮那一邊,警惕的看著張小凡。
鬼厲心頭腦海裡大竹峰昔日的畫面一幅幅閃過,大竹峰七人相依為命,親如兄弟,雖然師兄有時也作弄他,田靈兒總是第一個出來替他打抱不平,師父師娘最喜歡吃他做的飯菜。許多年後,一切都變了。那曾經縈繞在心頭的紅色身影,成了靈魂深處的一根刺,一根拔不去摸不著卻不時刺痛靈魂,那一際最深最美的笑容藏在他的心底。多少年了,他不曾發覺那一根刺竟是一直潛伏在靈魂裡,呼之不來,揮之不去。忘了吧,何必在乎,曾經擁有,曾經心動,還有什麼遺憾。
存在是因為歷史的因素,如果歷史都改變了,你說會怎麼樣?
為何要忘卻,為何要執著?放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
得失隨緣,去留無意,羚羊掛角,曇花一現,空即是不空。
只是此刻那一副畫面被人撕裂了,呂大信就躺在他懷裡,他能做什麼?
最深的冰寒,從心中泛起,湧上了心頭,寒了心,冷了身軀,凍傷了靈魂,從手指到身心,穿透了他的靈魂,像是再也感受不到一絲痛楚。往昔甜蜜的回憶化作的利刃一寸一寸的切割著他的靈魂,冷了心,傷了魂,斷了念,心彷彿也停止了跳動,在靈魂的黑暗裡,靜靜等著命運的審判。
你在時光裡邁過的腳步,跨過的道路,多年以後,還記得回首遙望嗎?還想過回頭嗎?
綠色的衣角,清脆的鈴聲,迴盪在靈魂深淵處,盪開圈圈漣漪迴盪在淚海。
凝眸千年的是笑意?是淚水?
明滅不定的是希望?是絕望?
命為伊生,願為伊亡。
奈何廝守不得。
既然世容不得我,何不我來滅世?
為什麼都要逼我,我只想做張小凡?亂魔命,天書,長生,青雲門,鬼厲一字一句的誦讀,無情的嘲弄,呂大信的手不知何時已冰冰涼涼沒了一絲溫度。
回頭處,大黃趴在鄭大禮一旁,添著他的臉,像是要叫醒他一般,鬼厲笑了笑,抱起呂大信,彷彿是對著呂大信又或是自己的心道:「我們回家吧!今天是師父的忌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