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尖叫把兀自發呆的百福嚇了一跳,她已經很久聽不到聲音了,可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卻悲憤哀怨至此,讓百福甚至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囉嗦。
「不行!你們不能這麼做——」一個青白衣衫。長髮及腰的女子發瘋一樣地想衝進祠堂,卻被後面追來的人拉扯住,只得在門檻處拚命掙扎。
正在祭祀的人群中,為首的灰衣短鬚男子馬上擰著眉頭站起身來,用冷漠至極的聲音對身旁那個瘦弱憔悴到連頭都抬不起來的男人講道:「老三,快點去看看!這窖神祠堂豈是女人能進的?!她要鬧也得有點分寸!」
這冷酷得沒有一絲人情的語言似乎驚醒了正暗自失神的老三,他慌忙應了一聲便急匆匆地走到門口,用並不結實的身體攔住努力衝進祠堂的女人:「蓮兒,不要再鬧了,沒用的。」
女人仰起頭來,臉上滿是淚水,哀慟不已地叫道:「不行,你們不能這麼做,意兒是我們的兒子啊,你是他爹,怎麼可以這麼狠心!」
「蓮兒……」
「青,意兒只是個孩子,不可以拿他去祭窖……他會怕,會痛……請你就讓我代他去吧,我願意,我真的願意……小時候相士也說過,我的命格與八字都很奇特,或許,或許用我會得到國師想要的東西也不一定!求求你,青,只要放過意兒……」
女人語無倫次的一席話讓男人即刻紅了眼圈,他深吸了一口氣並沒有作聲,眼中的悲傷卻騙不了人。是啊,他是一個爹,但是一個不稱職的爹。
百福和那個男人幾乎在同時深抽了一口氣,新鮮的空氣把她的胸口充得滿滿的,頭腦也立即清醒了許多。現在她已經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了,眼前這一幕與她之前的一次鬼歷是相附相關的見《窖祭》。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個發瘋一樣的女人就是意兒的娘——宋雁蓮,而男人則是意兒的爹,好像叫史青。
這段故事百福曾經聽意兒自己講述過,也親身體會過為親戚拋棄的絕望與烈焰灼燒的痛苦。百福曾經為意兒不平過,甚至鄙視過那對懦弱的父母。原來,在意兒並不知情的背後,還有這樣的心酸與悲苦。百福雖然沒有孩子,不懂得為人母的苦心與無私,但宋雁蓮哭聲中的絕望淒楚卻也讓百福為之震撼。
然而,這哭聲震撼得了百福,卻沒能震撼住史青的大哥,那個冷酷強硬的灰衣男子。只見他面無表情地向兩人走來,腳步穩健而篤定。走到這對可憐的夫妻面前時,他沒說一句話,只是高高揚起手來,一巴掌凶狠地打在了弟弟史青的臉上。
「無用的東西,真不知道史家怎麼會生出你這種傢伙來!」灰衣男子極其冷漠地斜了宋雁蓮一看,幾乎不帶一絲人情味地說道,「老三,還不快送弟妹回屋去,不要再在窖神和祖宗們面前丟人現眼了!」
「大哥……」史青並沒有如意料中的聽話,而是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大哥……」
雖然只是兩個並不完整的句子,後面的話並沒有說出來,但灰衣男子還是心如明鏡。他終於放下了冷漠的偽裝,長歎一口氣,滿面疲憊地輕聲說道:「意兒他……雖不是我的骨肉,但作為伯父,他也是我看著長大的。這次送他祭窖,我何嘗不心疼?……但此事相關整個史家,我作為當家絕不能因為一個孩子而斷送整個家族,斷送這窖裡上上下下幾百號人的性命!你們還是回去吧,反正還年輕,可以再多生幾個。不行的話,就把我的權兒過繼給你們,反正是不會讓你們老時無所依的。」
「不可以!」宋雁蓮撕心裂肺地大聲叫道,「大哥,您是意兒的親大伯,意兒那麼乖,那麼聽話……身為意兒的娘,我怎麼能夠放棄自己的孩子,眼睜睜地看著他慘死窖中?!如果意兒真是您的骨肉,難道您就真的會送他去祭窖嗎?!」
灰衣人身體一僵,緩慢地背過身去,合上雙眼道:「弟妹,我也同樣為人父,你與三弟的痛苦我如何會不知?但事關史家老小,但身為子女,我又豈可讓自己年邁的雙親身陷牢獄,受盡苦難?」
宋雁蓮衝過來緊緊抱著灰衣男子的腿,苦苦哀求道:「大哥,我知道你身為當家確實不易。如果要交出一個人來,就交我吧,讓我代替意兒。我與意兒血脈相連,而且同樣八字罕有,都附合國師大人的要求……」
百福心中一酸,可憐天下父母心啊。這宋雁蓮居然甘願用自己的生命換取孩子的生命,而且毫不畏懼祭窖的痛苦,那可是讓人一想就膽戰心驚啊。如果換做是自己有了一個孩子,自己有勇氣這麼做嗎?百福問自己,卻沒有得到答案。畢竟父母對兒女的愛,不是憑空想像就能體會得到的。
灰衣男子也是目光一軟,但隨即又呵斥道:「不要再胡說了!意兒仍是國師親自選中的,這就是他的命,怨不得別人。弟妹你還是快些回去休息吧,趁這兩天……多陪陪他。」說罷,他輕輕擺了擺手,馬上有幾個等候在一邊的下人走過來,將攤倒在地的宋雁蓮拖了出去。
而史青仍舊呆呆地跪在地上,動也不動。灰衣男子看了看面如死灰的弟弟,柔聲道:「去吧,好好看著她。」
宋雁蓮絕望的叫喊依然斷斷續續地傳到百福耳中,那種肝腸寸斷是百福原先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出來的。這讓百福突然想起了那只糾纏寧振華的小鬼——意兒,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娘曾經想用生命去換回他,那他應該不會躺在窖裡受烈火吞噬時,依然心懷絕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