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我遠一點啊!」
大概是太害怕了,紀顏下意識地用力將那杯茶水打翻在地。茶杯沒有碎,但茶水卻流淌出來,慢慢滲入到紅色繡榻之中。原本鮮明的紅色,轉瞬間變得黯淡無光,有如乾涸的鮮血。看到這塊已然濕透了的繡榻,紀顏心中驚恐莫名。
華重並沒有生氣,甚至連一絲驚訝都沒有。她只是更加溫柔嫵媚地一笑,從身後拿出一個頗大的古箏。這個古箏與紀顏在電視上看到的略有不同,似乎更粗陋一些,但上面雕刻的花紋倒是極為精緻。
「既然姑娘不喜飲茶,不如小女子為您彈支小曲吧?」語畢,華重也不等紀顏同意,便自彈自唱起來。
華重的聲音的確是清亮無比,較鸝鳴鶯啼更為清脆無暇。華重微揚著頭,神情親切中略帶憂傷,似乎正用歌聲向紀顏訴盡衷腸。這首小曲依舊是綿延細長,聲音略帶低沉,整支曲子都似乎帶著一種無可奈何的悲情。
華重的口音有些奇怪,紀顏從未聽過,卻好像聽懂了。連那曲中晦澀難懂的古文,一向中文不怎麼出色的紀顏也聽得明明白白,似乎這道小曲似曾相識,早已深深烙印在了她的心裡。而現在,仍舊讓紀顏忍不住沉迷下去。
確切的詞紀顏記不住,但曲中所描述的,正是如華重這般水上佳人的孤苦生活:一個人在水面漂漂蕩蕩,不知何處才是盡頭。天下偌大,卻沒有一處是自己的家。為生活苦苦掙扎,卻看盡臉色,嘗盡冷暖。不知生命的意義究竟為何?可憐可歎自己一生飄零,卻至死尋不見一處可避之港……
聽著小曲,紀顏似乎看到遠遠的木舟之上,一個清麗單薄的身體正獨自黯然,滿是孤苦和迷茫。無論她多麼想尋到一個依靠,但依舊只能獨自面對風雨波浪。
她大概就是這樣了此殘生的吧?紀顏的心頭不住一陣心酸,其實華重的心聲又何嘗不是她自己的?
「你……為什麼不嫁人?」紀顏小心地問道。這首曲講述的就是一個人的孤苦無依,想必這華重到了死時也未能如願,找到一個可托終身之人,所以才發此一問。
華重一笑,不像先前的親切,倒多了不少的愁悵。她淒然一笑,凝望著紀顏輕聲問道:「怎麼?你以為我是普通女子嗎?」
紀顏被華重問得一怔,然後仔細打量起面前這個清麗瘦弱的身影來,心裡總覺得奇怪:這個華重現在當然不是一個普通女子了,但以前呢?雖然她出身差了些,又是做著送往迎來的生意,但以歌喉茶藝為生,到底比青樓女子強上不少。青樓女子尚可贖身從良,那華重為什麼不可以?
似乎看出了紀顏的不解,華重又是淒然地一笑,美麗卻也心酸。她低頭沉吟了一下,潔白修長的手指用力撫著古箏的兩端,雪白的衣衫有些顫抖,似乎內心正在掙扎什麼。然而,很快,華重又抬起頭來,輕笑著向紀顏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叫華重嗎?」
紀顏無奈的搖了搖頭,不明白華重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這個問題除了華重自己或者她的父母之外,又哪是別人回答得了的。
華重見紀顏搖頭,苦笑了一下,幽幽地說道:「重chong,也有雙的意思……」
聽了華重的話,紀顏更加迷茫了,緊鎖著眉頭,不知應該如何回答。
「希望不會嚇到你。」華重說完,輕輕歎息了一聲,然後把頸上高高的領品向下壓了壓。
這一下紀顏徹底愣住了,她倒抽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男人?」緊盯著華重頸上的喉結,瞧著華重溫柔可人的小臉,記起她方才悠揚清亮的聲音,紀顏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這樣一個荒謬的結果。
華重輕輕搖了搖垂下的頭。
「不是嗎?!」紀顏更加震驚了,她想了想,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你是……雌雄同體嗎?」
見華重終於點了頭,紀顏這才確定。雌雄同體,也就是雙性人。其實這在現代來說是個挺正常的事情,一句「基因變異」就可以解釋了一切,也可以贏得不少同情的目光。她記得最近在法國上映的一部阿根廷電影就叫做《雙性傳奇》,一位法國朋友極力推薦,還向她寄來了光碟。可惜她工作繁忙,也無心情欣賞,就隨手丟在了一邊。早知道今天會遇到華重,紀顏就算不睡覺不吃飯,也要仔細看看並研究一下了。
紀顏在心裡為華重深深地歎息了一番,即便是開明的現代,依然有不少人抱著歧視嘲諷的態度看待他們。如果是在封建的古代呢?又會出現什麼事情?紀顏不由得在心裡為華重擔憂起來。
「唉——」華重長長地歎了口氣,紀顏聽得出她的痛苦與無奈。
雖然只是一聲綿長的歎息,但卻似深入了紀顏的心底。是啊,這種人由於身體的不同,必定時常忍受著常人無法理解和想像的痛苦壓力。甚至他們自己也深深迷惑於自己的性別之間,分辨不清楚自己的需要和方向,更不要說他們的怯懦和尷尬了。
紀顏面對華重的坦然,自己反而有一些不好意思了。如果換做是她自己,應該不會這麼隨隨便便就把自己最不願為人所知的秘密告訴別人吧?
「你……願意聽我的故事嗎?」華重用清澈的眸子望向紀顏,似乎她心裡有著太多的悲苦,想要趁有人時一吐為快。
「好,你講吧。」紀顏也重重地點了下頭,現在她是真的對華重的身世,華重的生活,還有華重這個人感起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