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清冷,從遠處吹來,整座廢棄義莊之內,一時悄無人聲,甚至連荒郊野外常見的蟲鳴也不曾聽到,一片死寂。
陸雪琪心中不知怎麼,忽地掠過一陣不安。
田不易抬頭望天,看了半晌,似乎在想著什麼事情。
陸雪琪不知他為何突然出神,一時不敢驚擾,只是過了好一會,也不見田不易有什麼動靜,又擔心田不易身上到底有無傷勢,正想開口詢問的時候,田不易卻忽然低下了頭,接著的卻是一陣比剛才劇烈的多的咳嗽。
陸雪琪嚇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問道:『田師叔,你沒事罷?』
田不易咳嗽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慢停了下來,看來是緩過氣來了。他慢慢搖了搖手,示意自己並無大礙。
陸雪琪還是忍不住道:『田師叔,這裡離我們青雲山不遠,我看我們還是先回青雲,見了諸位師長之後,再從長計議吧!』
田不易聽了陸雪琪的話,眉頭一皺,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頭看向陸雪琪,道:『我離開的這陣子,大竹峰上,還有你蘇茹師叔,都還好麼?』
陸雪琪點頭道:『他們一切都好的,只是大家都不知道田師叔你的去向,所以都很著急。』
田不易微微一笑,像是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只是那笑容之中,卻隱約透露著一絲苦澀。
陸雪琪將田不易神情看在眼中,猶豫了一下,試探地道:『田師叔,剛才他們那些人曾經說過,你和一個魔頭對峙鬥法,那個魔頭是誰?』
田不易看了陸雪琪一眼,眉頭皺起,沒有說話。
陸雪琪迎著他的目光,忽然發現這位田師叔的面容之上除了憔悴之外,似乎還隱隱有一絲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黑氣,若隱若現。
難道是被禁錮他的那詭異妖法傷了體內氣脈麼?陸雪琪心頭暗暗擔憂,但眼前卻還有另一件更要緊的事,讓她無法不面對。她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低聲但清晰地向田不易問道:『那人…可是掌教道玄師伯麼?』
田不易身子一震,雙目中突然射出懾人精光,寒聲道:『你說什麼?』
陸雪琪急忙道:『弟子下山之前,得蒙恩師信重,將當年她老人家和田師叔、蘇師叔在祖師祠堂裡的一段往事告知了。』
田不易怔了一下,面上有錯愕之色,但隨之終於是緩和了下來,半晌之後,他長歎了一聲,道:『想不到水月她居然告訴了你。』
陸雪琪道:『恩師是因為掌教道玄師伯與田師叔你同時失蹤,青雲門上亂成一團,而且她十分擔憂道玄師伯已然被心魔所困,但長門蕭逸才師兄卻分明並未知道此事,所以不得已臨機決斷,由她看守青雲山上情形,並吩咐弟子下山尋找二位。』
田不易沉默了片刻,道:『若是你在山下發現了掌教真人,而且他萬一當真如你師父擔心的那樣,水月她有沒有告訴你,你該怎麼做?』
陸雪琪臉色微微有些發白,彷彿這個秘密對她來說,也是個極大的負擔,在田不易目光注視之下,她深深呼吸之後,決然道:『弟子下山之前,恩師吩咐弟子,尋到道玄師伯之後,若事不可為,便尋雲飛出手,將之誅殺!』
田不易深深看著陸雪琪,末了緩緩點頭,卻是發出了一聲長歎:『我雖然不喜水月為人,但卻不能不說,她當真教出了一個好弟子。』
陸雪琪面無表情,低下了頭,道:『田師叔你過譽了。』
田不易淡淡道:『天下之大,但能夠做到此事的,恐怕也真的只有老七了,唉』他沉默了一會,繼續道:『你剛才猜的不錯,前些日子在這裡我與之交手鬥法的那個人,正是你掌門師伯道玄。』
陸雪琪雖然早已隱約猜到,但親耳聽得田不易如此說來,身子仍是忍不住為之一震,半晌之後,才低聲道:『那…那掌門師伯他老人家的身體…』
田不易哼了一聲,搖了搖頭,歎道:『他已泥足深陷,難以自拔了。』
陸雪琪默然無語。
田不易頓了一下,接著道:『這中間曲折,說來話長,不過你既然已經知道原委,我也沒什麼好瞞你的了。當日我先是發覺道玄師兄的確有些走火入魔的端倪,這才上了通天峰,結果在祖師祠堂那裡,果然發現他真的…後來就在那祖師祠堂裡,我們爭鬥了起來,只是他雖然入魔,道行卻未衰減多少,到了最後,一番爭鬥下來,我還是被他制住了。』
陸雪琪在一旁聽著,心中卻是暗暗吃驚,田不易與道玄真人的道行修行,她都是知道的,也是親眼看過的,這兩個青雲門頂尖人物在通天峰後山爭鬥起來,其激烈戰況可想而知,雖然此刻田不易說的似乎輕描淡寫,但當時的場面卻是不難想像的。
田不易面上露出了一絲苦笑,道:『我當日前去,本也是做好了準備,能喚醒道玄師兄那是最好不過,實在不行,也唯有盡力一拼。當年在祖師祠堂我和你師父水月偷聽到這件秘密的時候,曾聽見萬師兄說過,入魔之後的人道行會因為妖力入體,精氣受損,而大幅衰敗,我自然知道道玄師兄的道行比我深厚,當日想的,也不過是萬一之下,拼他個同歸於盡罷了。畢竟,此事是萬萬不可外傳的。』
陸雪琪心中油然起敬,由衷道:『田師叔此心,日月可證,歷代祖師必定會保佑你的。』
田不易搖了搖頭,道:『誰知我與道玄師兄動手之後,卻發現他雖然入魔,但道行仍是一如往常的深厚,幾番激鬥之下,我還是不敵被擒。只是不知為何,他卻未有殺我之意,反而是帶著我偷偷下山,來到了這個鬼氣森森的廢棄義莊,將我禁錮在此了。』
陸雪琪被他一語提醒,急忙問道:『那田師叔你可有受傷麼,我看你臉色很差啊?』
田不易怔了一下,似乎不明白陸雪琪話裡的意思,不過隨即明白了過來,微帶自嘲道:『誰被人塞到那個棺材裡,關了這麼許多日,自然是不會有什麼好氣色了。』
陸雪琪皺了皺眉,心中隱隱還是有些不安,卻一時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只得沉默不語。
田不易看了她一眼,道:『這事大致你都知道了,如今你有什麼打算?』
陸雪琪眉頭緊皺,道:『請問田師叔,那…道玄師伯他如今在何處?』
田不易搖了搖頭,道:『他入魔之後,行事做法便完全無法猜度,時常是拋下我們不管,離開數日之後才回來。算來他是昨日剛剛離開這義莊的,只怕還要再過幾日才能回來,但也說不準,偶爾他卻也會是隔日便回來了。』
陸雪琪遲疑了一下,道:『田師叔,不如我們還是先行回山吧,雖說此事不宜宣揚,但只要找到我恩師還有蘇茹師叔,你們三位師長一起商量,想必定有更好的法子的,再不濟,也可等雲飛回來,適才那個白姑娘已經說過,雲飛已經誅殺了獸神,想必很快就能夠回來了。』
田不易默然片刻,卻最終搖首道:『不妥,一來道玄師兄他如今入魔已深,心智大變,會做出什麼事來,誰都無法預料;二來萬一我們這一回山,卻從此丟了他的行蹤,那卻如何是好?』
他頓了一下,道:『這樣吧,不如還是你先行回山,告知水月和你蘇茹師叔事情經過,再去尋老七,讓他快速前來。』
陸雪琪遲疑了一下,道:『那若是道玄師伯就在今晚回來,卻又如何是好?』
田不易淡淡一笑,沒有立刻說話,卻是緩緩站了起來。他個子矮胖,容貌亦不出色,但不知為何,他就那麼隨隨便便的站著,卻自有一股威勢,凜然迎風,令人相敬。
『一生修行,所為何來?』田不易低聲地道:『男兒之軀,豈可臨陣畏怯乎?』
陸雪琪也悄悄在他身後站起,一直以來,在她眼中,田不易除了曾經是那個人的授業恩師之外,似乎就再也沒有什麼值得她注意過的了,但此時此刻,她卻當真是由衷敬佩這個前輩師叔。
她一咬牙,朗聲道:『田師叔,你剛脫困不久,還需靜坐養息,今晚我且為你護法,明日一早,我就趕回青雲,告知恩師和蘇茹師叔她們下山,然後再去尋雲飛前來助陣。若是萬一道玄師伯果然今晚便回…』
田不易略感意外,聽到這裡,看了陸雪琪一眼,道:『怎樣?』
陸雪琪微微一笑,容貌在幽幽吹過的夜風裡更顯清麗,道:『青雲子弟裡,也不只有田師叔你一人可以視死如歸了罷!』
田不易注視陸雪琪良久,擊掌笑道:『說的好,說的好,好一句視死如歸。』
陸雪琪淡淡一笑,道:『田師叔,你還是快些坐下調息吧!』
田不易也不多言,只點了點頭,重新坐在了那佈滿青苔的石階上,閉上了眼睛。陸雪琪向四周看了看,只見這夜色淒冷,陰風蕭蕭,不說人影,便是連鬼影似乎也難找一個。
夜色深沉,誰又會知道明日是怎樣的一天呢?她不願多想,也在田不易下首處坐了下來,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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