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一下便沒完沒了,直到中午,地上的雪已經沒過了膝蓋,出行都顯得艱難。可頭頂還是黑壓壓一片,依舊是狂風勁吹,雪花飛旋,大有不將上京埋起來便不肯罷休的架勢。
雲仙齋的閣樓裡,炭火盆中的火在閃爍著,小小的火苗滅了之後又顫顫地長起來,合成一股長長的,藍色的旋轉的火焰。辟辟啪啪的聲響中,江秋水心不在焉的喝了口熱茶,眸光亦隨著茶杯中升騰的熱氣而變幻。最終,那種種情緒歸結成了濃濃的幽怨定格在眼底。
正出神間,丫環翠娥端著托盤走進,身後那未及關閉的房門外,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白茫茫的一片天地。
「姑娘,吃點東西吧!」翠娥將托盤內的碗盤一一擺到桌子上,轉身,輕聲的勸慰道:「您從昨晚開始就沒吃東西了!」
「哎!」江秋水收回朦朧的目光,搖了搖頭,什麼也不說。
「這樣怎麼成?」翠娥皺眉走上前,口帶埋怨道:「再怎樣也不該壞了自己的身子啊!」又換了一種語氣:「快,趕快趁熱吃點吧!」說著,將筷子硬塞到她的手裡。
江秋水勉強撐出一個笑容,手中的筷子伸到菜餚中,挑動幾下,卻始終不往口裡送。
「您是擔心那位方公子吧?」翠娥看向她,眼睛擠了擠,口中調侃道:「婢子還從未見過姑娘如此神不守色呢!」
「去,敢笑話我!」江秋水啐了一口,旋即又垮下臉:「說好昨晚回來的,可現在連個消息都沒,真讓人擔心!」對於隆雲,她實在放不下心。
「想是因為風雪耽擱了吧!」翠娥安慰。
「若真是那樣便好了!」江秋水憂慮道:「可從昨晚開始,我這心就撲通直跳,真怕發生什麼壞事!那皇……她去的地方,可是龍潭虎穴啊!」她不止一次打發人到燕王府打探消息,竟然連隆雲都沒回來,這就讓她更加擔心了。
這時,房外卻突然傳來異響,緊接著窗子被大力的拉開,下一刻,她們眼前便多了一道狼狽的身影。
那人身上的衣衫都被鮮血染紅了,掃視房間的眸中閃動著冷酷的殺機,卻在觸及到江秋水之時,漸漸的融化:「秋水……」她口中輕呼著,向前啷嗆的邁了兩步便重重的倒了下去。
「啊……」江秋水忍不住要張口,卻在聽到那聲招呼的剎那,連忙用雙手將自己的嘴巴摀住,嗓中的尖叫也被硬生生的堵了回去。熱淚順著顫抖的手淌下。因為那血人正是讓她牽腸掛肚的方拓。
「阿拓……」聲音轉為悲酸,連忙上前將方拓扶到床上,顫巍巍的解開她因鮮血乾涸而粘貼在身上的衣衫,仔細察看,發現她身上新傷雖多,卻沒什麼致命的傷口,只不知為何會陷入昏迷。長長的舒了口氣,轉頭,這才察覺,丫環翠娥早就被方拓那血腥的樣子駭得昏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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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藥買來了?」江秋水一把關嚴了房門,轉身對剛剛走入,還帶著滿身寒氣的翠娥,焦聲追問道:「沒被人發現吧?」
「婢女按照您的吩咐,特意繞了遠路,跑到東邊去買的藥!絕對不會有事的。」翠娥拂掉了肩頭的雪,將手中包裹放到了桌上。
「那便好!」江秋水急惶惶的解開包裹,便來到床前,將藥膏細心的塗抹在方拓的傷處。又倒了藥丸,以溫水餵下,這才長長舒了口氣。
「姑娘放心,那大夫說,這是上京最好的藥了,藥丸內服,藥膏外敷,連疤痕都不會留下。」翠娥安慰著滿面愁容的江秋水,眼睛卻忍不住瞟向床上躺著的那女子,原本以為那方公子是主子的「入幕之賓」呢,沒想到她竟會是一位女子。
「沒有大夫看看,總是不妥啊!」江秋水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焦急憂慮,可看這樣子,方拓明顯是從皇宮中拚殺出來的,又怎麼能輕易請大夫過來醫治?而且……想到此,冷汗驀地冒了出來,她驚呼一聲:「糟了!」一把抓過翠娥的手,色變道:「你是直接回來的?」
「是啊!」翠娥點頭。
「這回真完了!」江秋水臉色慘白,懊悔的道:「我太不小心了,不應該讓你去買藥!」
翠娥有些糊塗,欲開口詢問,房門卻被敲響了。一道聲音透過門板傳了進來:「姑娘,街上站滿了官兵,正挨家挨戶的搜查呢,據說是要抓捕朝廷欽犯,很快就到咱們了,客人都被嚇跑了,前面的劉掌櫃吩咐奴婢來知會您一聲,是不是做好準備將珍貴的東西清點一下?」
江秋水的身子晃了晃,接著深吸口氣,盡量放平聲音將門外的人打發走了。才虛軟的倒在椅子上,對也是一臉驚慌的翠娥慘笑道:「他們是來抓她的啊!我讓你去買藥,正好透漏了她的行蹤。」
「姑娘,不會有事的!」翠娥舔了舔嘴唇:「婢子是從胡同裡的偏門回來的,那裡面七彎八拐,他們不會知道我進了那個門的!」
江秋水聞言,雙目一亮,緊接著卻又黯淡了下去,苦澀道:「這麼說是沒錯,可人家正在挨家挨戶搜呢!怎麼躲得過?」想了很久,驀地抬起頭來,灼灼目光射到翠娥的臉上,輕聲問:「翠娥,你跟著我有半年了吧?」看對方點頭,又接著說:「我待你如何?」
「這半年來,姑娘從未將婢子當做下人,便是爹娘也沒有待婢子這般好過!而且……」說到此,翠娥已是滿面的激動,聲音也哽了:「若不是姑娘,婢子恐怕就身在妓院了!」
江秋水勉強笑了下:「其實你應該謝她!」說著,手指向床上的方拓,瞥見翠娥疑惑的神色,又道:「你沒發現麼?你那身材,那樣貌同她有幾分相似啊!」停頓了一下,她的目中也蒙上了一層陰澀。怔怔的凝望著她:「若不是這個原因,我根本不會買下你呀!」
「是了!」翠娥瞧著方拓半晌,點頭道:「難怪當日見到方……方姑娘,婢子就覺得熟悉,還多看了幾眼。」她雖不如蘭若冰那般相貌出眾,但仔細看來,還真的如江秋水所說,有些相像。
江秋水神色變得異常複雜,長歎口氣,站了起來,走到桌前,那裡正放著方拓換下來的血衣,僵立片刻,猛地將那衣服抓到手中,回身道:「翠娥,你幫我做件事情怎麼樣?」那拎著衣服的手,卻是劇烈的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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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拓喝著江秋水喂的雞湯,口中狀似隨意的問道:「秋水,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江秋水拿著勺子的手不由抖了一下,強笑道:「哪有,你怎麼會這麼問?」
「我醒來已經兩日,你卻越發憔悴了,是不是照顧我太累了?」
「別胡說!」江秋水白了她一眼,將湯碗放到旁邊的桌子上:「我這幾天可是吃得好,睡得好!怎會憔悴?」
「那我就放心了!」方拓回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給她:「我真怕你累著了!」說著,卻是一下子下了床。
「你做什麼?」江秋水被嚇了一跳,連忙道:「你不要亂動好不好!」
「我這點傷算什麼?」方拓活動了一下手臂,淡淡的笑道:「好的差不多了!再來百八十人也不夠我殺的呢!」
「你啊!」江秋水搖頭道:「怎麼剛好起來,就說什麼打打殺殺的事情?」
方拓凝視著她,臉上笑容漸漸的收斂,接著重重地坐回到床上:「秋水,你若難受便哭出來吧!不用這般勉強自己!」
「你,你瞎說什麼啊?」一抹蒼白在臉上瞬間閃過,江秋水連忙取過湯碗,叉開話題道:「這可是我親手熬的,還有這麼多,你都喝了吧,否則就浪費了!」
「這幾日沒了翠娥的照顧,你很不習慣吧?」方拓卻是躲過了遞到面前的勺子。
「啪!」湯碗滑落到地上變得粉碎,江秋水不敢置信的望向她:「你,你都知道了?」
「那天我雖然不能活動,可你們的對話卻聽得清清楚楚!」方拓苦澀的撇了撇嘴,悲哀的說:「我本打算繼續裝下去,可你的樣子實在讓人不放心啊!」無聲的歎了口氣,繼續道:「我知你從未害過人命,心中惶恐是免不了的!若是強顏歡笑下去,很難受,會生病的!」
「哇……」江秋水終是忍不住內心的悲蒼,趴在方拓的腿上,痛哭失聲:「我是不是一個非常自私,非常狠毒的人?」
「傻瓜。」方拓的手撫上她瑟瑟發抖的背,憐惜地說:「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若說罪魁禍首,也是我啊!你那若算狠毒,那我是不是要當場自殺以謝天下?別說笑了,我還沒活夠呢!」深吸一口氣,朗聲道:「她若真死得不甘心,儘管來找我好了!」
「不要這麼說!」江秋水連忙拉住她的手,驚道:「我怕!」
「怕?我都不怕,你怕什麼?」方拓挑起眉毛,毫不在意的笑道:「我這人鐵石心腸,心狠手辣!手中的人命債成百上千,你何曾見我像你這般難受懼怕過?多她一個,算得了什麼?」此話擲地帶聲,鏗鏘有力,江秋水那雜亂的心緒多少被撫平了。但她未曾注意到,說這番話的時候,方拓眸中那閃動的光彩,卻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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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的清晨,霧氣濃重,遠方的一切都看不清,除了霧,還是霧。
整齊劃一的馬蹄聲自街頭響起,前幾日落下的大雪已經被清掃乾淨了。石板鋪就的地面,蹄子踏在上面,清脆異常,這陣陣馬蹄聲最大程度的打破了上京清晨的寧靜。一隊騎士疾馳而過,他們呼喝著,即便知道前方不可能有人敢擋住去路,也不肯放棄這炫耀自己身份的機會。
突然,跑在最前面的馬匹猛地剎住,駿馬高高揚起前蹄,口中嘶叫著原地轉了半個圈。而他後面的數十個騎士也是反應迅速,都停了下來。
光啷聲起,數十把武器幾乎同時出鞘。
為首的一名青年男子眼中閃過一抹電芒,直射到面前的濃霧中:「什麼人膽敢阻擋本王的去路?」他們都是契丹武士中的精銳,自然能感受到前方瀰散的,那如實質般的殺氣。
「哈哈!你們總算來了,梁王,你可認得我?」白茫茫的霧色中,緩慢地走出一道住著枴杖的纖細身影。冰冷的語調低沉而不響亮,卻悠然飄遍長街,傳到眾人耳朵裡,如同在身邊輕言,一字不差,字字清楚。
「那天死的賤人果然不是你……」瞳孔猛地收縮,先前說話的那名男子咬牙道:「蘭若冰,你攔住本王,可是來投案自首的?」那攔路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已經傷癒的方拓。
誰知方拓竟然點了點頭:「投案自首?我可從未想過,現在嘛,也許可以考慮,不過……」停頓一下,嘴角泛起一抹嘲諷的笑:「那也是你死之後的事情了……」話音未落,手中枴杖突地在地上一掃,一塊巨大的石板飆飛而起,直射那梁王的面門。
「大膽!」梁王身邊的武士同時從馬上躍下,接著挺身上前,有人劈向那石板。更有人趁機攻向方拓。只聽轟然一聲爆響,四面氣流鼓蕩,石板經不住眾人的勁力,化為碎末。但煙塵滾滾中,卻沒有發現方拓的身影。
正詫異間,霧氣煙塵被勁力強自分開,一抹閃光照亮了他們鮮明的衣甲。那道飄逸的身影出現在他們頭頂,燦爛光華一爆急收,青色劍芒遙指梁王。
「賊子敢爾!」眾武士連忙迎了上去。同時舉刀,揮向半空中的人。
但方拓卻不管許多,空中換氣,竟將身子硬是拔高了丈許,然後滑了一道優雅的弧線。落到梁王馬頭,手中軟劍正好擊上對方揮出的彎刀。
只聽噹的一聲巨響,刀劍交擊處迸出點點火星,彎刀與軟劍同時向後盪開。但方拓豈能就此甘休?握在另一隻手中的枴杖順勢點出,無聲無息穿向對方肩頭。緊接著軟劍翻轉,化成一線光華向他的前胸刺去。隱隱的沉雷聲一震,一股刺耳的氣嘯聲傳出。
梁王手扶馬鞍,縱身退後,雖然險險躲避開劍刃,卻也受到方拓雄厚內力的衝擊,臉上霎時一片雪白,接著轉而變紅。落地後的身子不禁有些搖晃。那駿馬卻是被劍氣劈成兩半。
這時那些契丹武士已經回功而至,方拓直接以手中枴杖擋住那數十把刀劍,一連串氣爆聲和交鳴聲綿密的響個不停,接觸時又是幾聲巨響,激盪的氣流向著四面散溢。直將那些契丹武士都擊飛了出去。
「哈哈!」一聲長笑,方拓在原地一個閃身,瞬間出現在滿面震驚的梁王面前,毫無取巧的揮劍。韓光閃過,一顆頭顱沖天而起,緊接著鮮血噴射,而那無頭的身軀,在原地站立許久,才倒了下去。
「還打麼?」方拓昂然而立,手中的軟劍依舊發出陣陣龍吟聲,緩緩的抬起,指向那些驚駭的人。
四周除了風聲,便只剩下喉嚨抖動的聲音了。卻無一人敢挺身應答。
「還打麼?」方拓身上的殺氣越發的濃烈,瀰漫開來,整個大街的氣溫似乎都降了下來,冷得讓人牙齒打顫。她淡淡的重複一句,抬腳,向前邁了幾步。
那些武士被她氣勢所攝,更不敢輕舉妄動了。不自覺的,隨著方拓邁進的步子後退。
「還打麼?」挑了挑眉毛,方拓第三次說出這三個字,這一次,卻是特意抬高了音量且凝聚了真力,傳到敵人耳中,似炸雷爆響,直震得人人耳中嗡嗡聲不絕,心跳加快。方纔那番對決,方拓力敵數十契丹武士,更是輕易擊殺了梁王,那高絕的武功足以震懾全場,那些契丹武士的心中,更是掀起了滔天的巨浪。此時,他們不禁想到前幾日皇宮中的慘況,滿地的殘肢斷臂,被染紅的積雪,眼前這人,是能在近千禁軍圍攻下來去自如,斬敵上百的殺神啊!
方拓那不含任何人類情感的目光在他們驚慌呆滯的臉上掃視片刻,接著,眸中掠過一絲不屑的神色,嘲弄的笑了起來:「既然不打了,那我就走了!」說完,完全不將眼前對著自己的刀劍放在眼裡,慢慢的轉身,輕鬆地撣了撣身上的雪塵,一步一步的走遠,就像今晨出現時那樣,漸漸的融在霧裡。
很長時間過後,那些武士在迷茫恐懼中回過神來,這才想起自己的主子被人殺了,責任心告訴他們應該順著兇手消失的方向追上去,可剛剛邁步,身子便無力的癱軟在地上,這時冷風吹過,更帶來濃重的涼意,原來他們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了。
他們面面相覷,都在旁人眼中看到一抹極為複雜,難以掩飾的驚懼。懊惱,悔恨,驚恐,不甘等等情緒徘徊在他們心頭,卻也不得不承認,身為堂堂的契丹武士,他們在一個女人面前喪失了一向引以為傲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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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章寫得有點急,還有一半內容,正在趕,也許凌晨交貨。光看這章大家可能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嗯!會在下章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