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晨喝道:「好硬的一張嘴,只怕……」忽然想起這句話剛才好像有人說過,回頭望了望冰蠶絲網中猶自掙扎的龐德,不由笑了起來。
此時幾匹馬飛奔而至,段明從馬上跳下來,跌跌撞撞的撲了前來,哽咽道:「公子,真的是你,這,這不會是做夢吧?」
吳晨伸手在段明臂膀上使勁擰了一把,大笑道:「疼嗎?」段明大叫一聲:「好疼。」吳晨笑道:「疼,那就不是做夢了。」伸手擦了擦段明臉上的淚漬,「好小子,越來越能幹了,這仗指揮的不錯,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段明哽咽道:「可是還是讓韓遂跑了……」
吳晨臉容一肅:「跑了沒關係,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明天我們就去掀翻他的烏龜殼將這只只會縮頭縮腦的死王八揪出來!」
段明撲嗤一聲笑了出來,尺來長的一條清涕立即從鼻中噴出,吳晨哈哈大笑,段明窘的滿面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地去。吳晨拍了拍段明肩頭,從懷中取出一條手絹遞給他,轉臉向著和段明同來的王樂、董愈道:「你們也都辛苦了,回去我請客,大家到『隆福盛』好好吃一頓。」
旁觀眾人歡呼一聲。
董愈躬身道:「此次西涼大敗,被俘虜的人著實不少,對這些人該如何處置?」
吳晨向前走了幾步,圍在四周的人散開,讓出一條通道。
戰場上隱約傳來刀劍的撞擊聲,除了幾處仍有少數西涼兵負隅頑抗外,整個平原幾乎都是天水軍和安定軍兵丁的身影。
吳晨目中精光閃閃:「嗯,願意跟我們的就交給孟起和段正將軍,不願意的,戴上腳銬腳鏈進行勞動改造。」
董愈一愣:「勞動改造?」
吳晨點頭道:「此次西涼來犯,安定四周糧田被毀,家園被焚的不在少數,百姓流離失所,缺衣少糧,我們屯的田也有很多被毀,就讓這些人去做我們屯田兵做的事。」
董愈躬身下去,李卓指著網中猶自破口大罵的龐德,問道:「那他呢?此人武功極高,那些腳銬腳鏈只怕鎖他不住。」
吳晨微微一笑,走到龐德身邊,蹲下身來:「龐德,我觀你也算是個英雄人物,只是從這身軍服來看,你仍不過是名小小校尉。韓遂毫無用人眼光,如此屈待英雄,你又何……」
「啐!」龐德在網中狠啐一口,吳晨閃避不及,濃痰正中鼻樑。身旁眾將大怒,紛紛奔上前來,隔著漁網又踢又踹。龐德極是硬氣,竟是一聲不吭。贏天,段明越發怒火中燒,邊踢打邊用勁乾咳,從嗓子眼搜刮出許多濃痰來,張口吐出,噴了龐德一臉,龐德幾曾受過這等侮辱,嘶聲吼道:「無智小兒,無智小兒,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住手!」吳晨大喝一聲,眾人慢慢停下手。吳晨用袖子擦了擦臉,冷笑道:「沙場之上,鬥智鬥力,謀勝者王,力強者尊,你智不及人,被我捕在網中,又有什麼好怨天尤人?你此刻在我面前我也不怕你,你死了又能耐我何?哼哼,殺你,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不過,看在你一身傲骨的份上,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讓你輸的心服口服,死也死得瞑目。把他放了!」
龐德喝道:「小賊,不用惺惺作態,我……」李卓一抖手,龐德從漁網中滾了出來,一愣神間,後面的話就再也罵不出口。
吳晨冷冷的道:「龐德,你現在可以走了。這次先放過你,下回再落到我手裡,就不會像這次這麼走運了。」轉身向眾人道:「此次安定大捷,不但是眾位的功勞,也多虧有天水友軍相助,否則我軍即使能勝,傷亡必多,所以實在應該好好謝謝成宜才是,我們這就去迎接他們。」邁步向前走去,贏天,段明狠狠瞪了一眼躺在地上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龐德,暗啐一口濃痰,轉身追上吳晨。
「慢,慢著。」龐德大喝一聲,緩緩站起身來。
吳晨轉過身:「你還有事?」
「吳晨,你的確狡猾,不過我不會上你的當。你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御光而出,凡見過之人與你對敵之時,氣勢就難免弱了三分。更何況你是帥,我是兵,沙場上決勝負,這不公平!」
吳晨笑道:「那你認為什麼比較公平?和你單打獨鬥?你剛才也說了,我是帥,你是兵,兵之責,衝鋒陷陣,浴血沙場;帥之責,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單打獨鬥非我所長,和你單挑,好像對我不公平!」
龐德鐵青的臉龐一紅:「我又沒說讓你和我單挑,你可以從你的兵丁中挑出一位和我決鬥。」
吳晨點點頭:「嗯,這個意見聽起來還有點建設性。不過既然是賭,就要有點綵頭,我若輸了,西涼兵丁就隨你帶走。你要是輸了又如何?」
龐德大喝一聲:「我要是輸了,要殺要剮隨你處置。」
吳晨搖搖頭:「我又不喜歡吃人肉,殺你剮你幹什麼?只是一時之間我也想不出,這樣好了,你輸了之後我再告訴你。」
龐德心道,最差也不過就是人頭落地,剛才已經算是死過一次,還有什麼好怕,立即點頭道:「好!一言為定!」
「嗯,一言為定。贏天,把他的長刀給他!」贏天應了一聲,作勢要去撿刀,龐德道:「長刀乃馬戰之物,我的戰馬身受重傷,所以這一戰,我希望能步戰!」
「哦,步戰?要用什麼兵器?」
「劍!」
吳晨向王樂道:「王樂,你的劍借給他。」王樂萬分不情願的應道:「是!」解下腰間佩劍遞給龐德,低聲嘟囔道,「此劍長三尺三寸,重三斤七兩,寬一寸七分,十二道工火淬煉而成。」
龐德緩緩抽出長劍,一道碧弘瞬即掠過劍身,不由驚歎一聲:「好劍!」
王樂冷冷的道:「劍是好劍,就只怕你的功夫配不上這劍……」
龐德手下一顫,點點寒光電射而出,劍氣森寒入骨,破空之聲,嗤嗤不絕於耳,王樂後面的話立時堵在舌尖。龐德輕抱長劍,暴喝一聲:「誰來?」
龐德身在半空就被吳晨用天蠶絲網住,失去平衡後摔到草地上,身上滿是泥水不說,髮髻上還殘留著雜草,形象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眾人先前多是瞧不起他,此番抱劍在手,登時淵停嶽峙,儼如一代巨匠。安定眾將都是習武之人,龐德武功之高,劍勢一亮,眾人已知深淺。能和如此高手一戰,一生也難得幾回,更何況此次出戰實是為安定軍榮譽而戰,眾人求戰之心更是炙烈。
贏天大喝一聲:「我來!」段明向前跨出一步:「我來!」
龐德冷冷的掃了一眼二人,眼睛隨即瞇向吳晨,一言不發。
吳晨道:「嗯,讓我選人,選誰呢?」右手抬起,食指從王樂、李卓、贏天、段明等人面前劃過。食指劃到面前,每個人眼中不由得迸出一絲狂熱;食指匆匆劃過,眼中又不免露出些微的遺憾。
吳晨手指在空中劃來劃去,從一個人劃過另一人,眉頭緊皺,竟是遲疑不決。贏天等的不耐煩,大喝道:「大哥,你不要總指來指去,晃得我頭昏。讓我來,我一定把這廝撕的一片一片的!」
龐德冷哼一聲,贏天立即睜大了眼睛瞪回去。
吳晨哈哈大笑,食指陡然停住:「嘿嘿,就是他了!」
贏天大叫一聲:「大哥,是不是昨天從上面摔下來把你腦袋摔壞了?你和他打,不是送死嗎?」
吳晨的食指竟然指著自己的鼻子,不但贏天覺得不可思議,段明,王樂,李卓等人更是驚訝得張大了嘴。
吳晨臉色一沉:「怎麼,不相信我?其它武功我或許不行,但論到劍法,嘿嘿,只怕你連一招都接不住!不信,可以問你師傅!」
贏天求助的向翟星望去。自剛才用石子為吳晨解圍之後,翟星就一聲不吭的站在馬前,和徐庶一起看著場內的情景,見贏天望來,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眾人見翟星不說話,心下到信了吳晨三分。怎麼說這兩人也是師兄弟,一個名動天下,被坊間傳為天下第一高手,另一個武功也差太遠了,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過看翟星悠閒的樣子,或許真如吳晨自己所言,專習劍術,心無旁騖,以至於其它功夫耽擱了,倒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龐德冷哼一聲:「決定好了?」
吳晨揮了揮手,眾人向旁邊退去,讓開七八丈的距離。
輕輕的晨風吹過,吹動吳晨青色的長袍,吹起鬢邊及肩的長髮。
龐德大喝一聲:「拔劍!」
吳晨道:「劍在!」
龐德雙眼不住收縮,冷冷的道:「劍在何處?」
吳晨微笑道:「劍在我心!此劍以民心為刃,刑律德教為柄,賢良忠義為鍔,護百姓,安黎民,平亂世,匡盛世,興華夏,你擋的住嗎?」
眉頭緊皺的徐、翟二人終於舒展眉頭,微笑著看向場內。
龐德暴喝一聲:「試了才知道!」
劍揮起,幻起萬道金虹,就連光芒萬丈的旭日也為之失色;劍氣縱橫,帶著撕裂虛空的淒厲,電射而出,吳晨身週三丈的空間盡在劍氣籠罩之中。
如此氣勢,就連剛趕來的馬超也為之動容,大喝一聲:「不好!」
段明、贏天、王樂、李卓臉色皆變。龐德武功之高,實是大出眾人所料。
「嗡!」一聲巨顫,漫天的光影瞬間消失,幾屢黑髮在清新的晨風中緩緩飄起。
三尺長劍頂在吳晨喉結處,劍尖上的寒氣激的皮膚上暴起陣陣寒慄。吳晨微笑的看著龐德,豆大的汗珠從龐德額頭滾下,滴落地面。
吳晨低笑道:「我這一劍,其他人都可輕鬆躲過,心懷忠義之人卻萬萬躲不過。龐德,你可服了?」
徐庶大喝一聲:「明主在前,龐德,還猶豫什麼!」
「咕咚!」龐德雙膝跪地,長劍遠遠甩到一邊,雙手扶地,大聲道:「龐德參見主公!」
吳晨扶住龐德雙肩,笑道:「快起來,有令明相助,安定無異虎生雙翅,龍聚雨雲。」
贏天在旁撇嘴道:「我還以為真的是劍術高超,原來還是耍詐!」
龐德站起身來,赧顏道:「公子劍術的確高超玄妙,以道御人,直指人心,龐德輸的心服口服。」
成宜大笑著走了進來:「以道御人,天下英雄又有誰能直纓其鋒?吳晨,吳公子,你這一劍,我也是心服口服,但公子膽氣之豪雄,我更是佩服,簡直是五體投地,不能不服。」
龐德見狀,向外退開,忽然肩上搭上一隻大手,回頭看去,馬超嘴角微微上翹,龐德心頭湧過一陣溫暖。
吳晨斜眼瞥了瞥龐德和馬超,轉頭道:「成太守遠來救難,仁俠之風不讓古人,我才是心服口服。」
成宜深鞠一躬:「公子太謙了,沒遇到公子之前,我也曾認為天下英雄,我成宜也算一個,遇到公子之後,才知成宜不過井底小蛙,不知滄海之浩淼,青天之寬廣。所以從今天起,天水軍將奉公子之號令!」
尹默和殘廢軍師急聲道:「將軍……」
成宜搖搖頭:「從昨天起我就已經知道,天水與安定相爭,難逃一敗。剛才龐令明的一幕,就更堅定了我心中的想法:與其讓這些士兵為一場沒有勝利希望的戰役送命,還不如讓他們併入安定,隨吳公子共入史冊。公子心胸豁達,睿智聰慧,你們在他手下更能有所發揮。吳公子,天水和他們我就交給你了。」
吳晨道:「論心胸豁達,我遠及不成太守。只是就這樣撂挑子走人,是不是有點不仗義?」
成宜笑道:「裂土封侯,蔭福子孫,誰個不想?我就在等公子這句話了!」
吳晨道:「好,既然你挑明,那我也就明說,軍令貴在專一,天水和安定相並,天水的兵丁將和安定混雜組成新的軍隊。這意味著什麼,我想你應該清楚?」
成宜點頭道:「安定不是以軍功進行獎勵的嗎?」吳晨點了點頭,成宜攤開雙手,赤紅的雙眼滿蘊笑意:「那所有問題不是都解決了嗎?」
吳晨笑道:「既然成將軍信心滿懷,我又怎會不相信將軍……」
成宜道:「那麼關於這次合併的事,就在此宣佈如何?」
吳晨道:「好!」
兩人攜手走出人群,成宜嘶啞低沉的話聲在曠野響起,緊接著傳來一陣陣的山呼海嘯般的喝彩聲。
贏天蹭到翟星身旁:「師傅,明明是龐德用劍頂著大哥的脖子,大哥輸得不能再輸了,為什麼他還要問龐德服不服?」
翟星拍了拍贏天的頭:「這就是他當大哥,你當小弟的原因!」
段明小聲說道:「我覺得剛才那一劍,不是劍法的較量,而是比氣度,比膽識。師傅,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
徐庶道:「段明說的不錯,這場比的是胸襟,比的是氣度,比的是膽識,比的是眼光。贏天,注意到龐德對公子的稱呼了嗎?從『無智小兒』到『小賊』,再到直呼公子之名,一柱香的時間連換三種稱呼,這說明什麼?」
贏天恍然大悟:「龐德對公子的心情在變。」
徐庶道:「不錯。龐德當大家的面吐了公子一口濃痰,已抱必死之心,難得公子竟仍能放他。『口水撲面風自干』,這份胸襟在場眾人幾人能做到?」
贏天道:「啊,原來如此,因為龐德欠大哥一份人情,那一劍就刺不下去了。」
翟星笑道:「不完全。單單憑龐德一條命,還留不住龐德。那份賭約是問題的關鍵。」
段明道:「公子把所有西涼兵丁壓在龐德身上,龐德更應該刺下去才對啊?」
徐庶道:「你忘了龐德是西涼兵,他比我們更瞭解韓遂。將這些兵丁的命運壓在他身上,壓力之大龐德也不吃消。」
段明道:「是這樣啊。那也就是說,這一仗還沒比龐德已經是輸了?」
徐庶點頭道:「『先為己之不可勝,而待敵之可勝』,這就是公子這一仗的策略。」
贏天笑道:「大哥的確夠狡猾。那為什麼龐德還要和公子賭這一局?」
徐庶道:「求死!龐德已抱必死之心,用死來還公子的人情。」
段明道:「怪不得公子選人選半天了,龐德死志已堅,無論誰上結果都一樣,所以公子要找的是能保全龐德命的人而不是保全自己命的人。唔,龐德最後不死,是因為公子臨戰前那句話嗎?」
翟星笑道:「不但是那句話,還有那份氣勢。龐德這一劍之強,任誰都會避其鋒銳,再行反擊,。吳老闆不躲不閃,那是放心將自己的命交到龐德手裡,由龐德自己去決定今後的路,這就是所謂的『心劍』了。龐德再強,碰到這種直指人心的劍法他還是要甘拜下風。」
贏天長歎一口氣:「怪不得大哥要自己出戰了,估計其他人都不會被那一劍嚇得不會動彈,呵呵……」
眾人聽得哈哈大笑。
「什麼事這麼高興,說來聽聽……」雲儀從馬上跳下來,大聲問道。
段明道:「沒什麼了。咦,雲儀,你不是負責安定城防的嗎?怎麼跑過來了?」
雲儀舉起手中的布絹:「剛收到派往左馮翊的第七小隊的信鴿。沈太守說軍情緊急,叫我趕快送來。」
徐庶領著雲儀來到正在和天水各將軍見禮的吳晨身邊,低聲道:「公子,有緊急軍情!」雲儀跨前一步將布絹遞給吳晨。
吳晨看完布絹,眉頭皺了起來,轉手將布絹遞給徐庶。徐庶看完布絹,大喜道:「竟然探到鍾繇派駐左馮翊大兵的兵糧庫了!」
「嗯!」吳晨點點頭,「軍師認為我們應該怎麼辦?」
徐庶沉吟道:「能探到如此重要的情報,一是鍾繇重兵囤積在河東、并州一線,對安定的防守相對鬆懈;二是,運氣使然。我們若不加以利用,只怕老天也不會高興。」
「軍師的意思是我們馬上進攻?」
徐庶點點頭:「西涼韓遂大患已除,又得了天水,西面、南面的危險已除,能威脅我們的只有雍州的鍾繇。左馮翊,右扶風,實是插在安定後背的芒刺,一日不除,一日難得安枕。」
吳晨低喝一聲:「地圖!」
李卓從背上解下地圖,贏天、段明分拽兩邊攤了開來。吳晨取出夾在地圖上的一隻紅筆,在安定和馮翊之間畫了一條線。
徐庶道:「這一路多是平原,利於騎兵遠程奔襲,而且我軍此次目標是敵軍糧倉,更可因敵之糧為我所用,我軍的輜重問題就解決了。這次突襲,雖有洮水阻隔,但我軍勝在出其不意、攻其無備……」
吳晨盯著地圖。良久,良久,手中紅筆慢慢畫開,一條起自北地,沿高陵、池陽,涇陽,新平,武功,扶風,漢興,陳倉的扇曲線慢慢成形。
徐庶的表情越來越驚訝。
吳晨夾好筆,笑道:「既然始終要和鍾繇幹上一架,那就好好打上一架,讓郭援、高幹、張橫知道我們安定的雄兵決不是些擺設。韓遂大敗,安定、天水合併,鍾繇、楊秋等人都還沒有收到消息,我們就可以憑此優勢,閃電出擊,由北地開始,以安定為軸心,橫掃五百里,一舉拔掉左馮翊、右扶風兩個釘子。這樣一來,我們的好日子就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