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世上什麼梟雄、什麼英雄、什麼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俗世的虛名。一個人,歸根到底,最終也不過還是個普通人罷了。
或許梁猛在自己弟子的面前、在武林的其他人士面前,是一個評價不佳的人,陰險、狡詐、無恥等等形容詞從未離開他的左右。
甚至連那個被他捉來十餘年的那女人,也未曾正眼瞄過他一次。
這或許是每一個梟雄,或小人所應付出的代價,達成目的的同時,卻難逃身後的無盡罵聲!
而這一切,梁猛漸漸的……也就習慣了。
只有一件事,只有一個女人,她的目光,梁猛從來就沒有、也永遠不可能習慣。
對!只有那個女人,那個被虜來的女人!
可梁猛暗地裡卻一直在祈求,不求其他一切的一切,只求那女人能跟他一起站在藍天之下,正常的對酒當歌,傾訴彼此間的心事。
對,梁猛的內心只有這麼一個小小的願望!
只可惜……。
可這一切,之前從未實現,而以後,也都不會實現了。
「蘭心……。」梁猛淚流滿面,聲音無比梗咽。他恨,恨自己為何如此無能,恨自己無法阻止這一切地發生。
他多想告訴懷中的這個她,他深深的愛著她,從兩人的初次見面之時,直到現在,從未變心。
他知道當初不顧一切的將她帶走,並將她一直限制在自己身邊,對她所造成的是多大的傷害。
可他仍就做了,即使知道這是一件錯事,可還是做了!
因為,這也是一種愛。
原以為時間能改變一切,結果改變的,卻是生命的停止,與延續。
……
天涯也痛哭失聲,他與蘭心只認識了不到一天,可就是這一天,他與蘭心卻彷彿認識了許久一般,一個溫柔善良的姐姐,一個將所有希望都托付於自己的姐姐,一個願意犧牲生命來拯救自己的姐姐……。
天涯的血脈在顫抖,身體每一次抽-動都帶動著傷口,引起劇烈的疼痛。
可天涯卻無法止住心中的悲傷,鮮血與淚水在此刻交融在一起,**與心靈備受煎熬,最終到底哪個更痛呢?
在這一刻,沒有答案。
血在流,**卻早已麻木,失去任何感覺。非我冷漠,只因為,我的心痛,更勝百倍……。
「喂,小孩,蘭心應該有叫你做什麼事吧?」突然間,梁猛突然開口問道。
天涯被稍微嚇到,想起蘭心的囑咐,雙手不由得緊緊的護住那半塊玉珮,雙眼警惕的看著梁猛,深怕來搶。
若是連蘭心這最後的願望也無法完成,那天涯即便是死,也無法原諒自己。
梁猛看著天涯緊張的表情,嘴角竟浮起了一絲苦笑,右手微微抬起,無力的揮動道:「放心好了,我不會做些什麼的,蘭心囑咐了你什麼事情,你就去做吧,我也不想知道。」
說完,梁猛從身上拿出了一塊令牌,遞於天涯,說道:「這是門主令牌,你有了這塊令牌,你可以直接離開了,不會有任何輕劍門弟子阻攔你的。」
梁猛再度將右手搭在蘭心毫無生息的臉龐上,輕輕的撫摸著,眼神的哀傷漸漸褪去,最後竟被無限溫柔所代替。
「十年了,我與蘭心認識了已有十年了,我也將她帶到這閣樓十年了。這十年,她從來都沒有正眼看我一次,從來都沒有對我展開一次笑顏,慢慢想來,這還真的是一件莫大的悲劇,只可惜,它還是發生了……。」
梁猛用另一隻手輕輕的將蘭心冰涼的屍體扶起,溫柔的抱於懷中,蘭心的身體早已冰冷,而梁猛的內心仍然滾燙,就連淚水劃過的嘴角上,卻還殘留著一道真誠的微笑。
「我無數次想過要放棄,也無數次的試圖遺忘,可我做不到。腦海中,都是我重傷的那時候,那天使一樣的女孩,那溫柔的照顧著我的女孩,一眸一笑,總是蕩漾在我眼前,這十年來都未曾遺忘。」梁猛細細的說道,就像是在敘述著某段故事,卻已不帶有任何激烈的情緒。
「終於,事情終於結束了……。」
跟蘭心最後發出的感歎一樣,梁猛也發自內心,為這段孽緣劃下了一個句號,可事情已經在彼此的心中烙下了一個深深的記號,逝者已逝,生者卻還仍然飽受著這段煎熬。
又或是,在你離開的那一刻,我的心也就永遠的隨你而去……。
「你走吧,離開這裡。」突然間,梁猛對天涯下了逐客令。天涯似有不捨,但梁猛堅定的語氣,與此刻梁猛臉上微微揚起的幸福表情,都讓天涯難以拒絕。
「就當是成全他吧。」不知為何,天涯心中浮起了這個想法,而語馨的事情,又不停地敦促著天涯的腳步。
最終,天涯還是帶著淚水離開了,離開這個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的地方,而就在天涯關上閣樓大門的那一刻,梁猛最後一句飽含深情的言語仍然再次觸動了他的靈魂。
「終於,你永遠都不會離開我了……。」
天涯再度看向那個有著依稀燭光的小閣樓,只可惜,那閣樓內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主人了。
而就在最後一個轉身的瞬間,閣樓突然冒起沖天大火,火勢兇猛,短短時間就燃燒了整個閣樓,吞噬了一切。
而閣樓的大門,卻到最後也沒有再度打開過……。
天涯的心中再次激起一陣揪痛,梁猛說得沒錯,一切都結束了,可天涯心中卻仍是很痛,痛得難以附加!
「其實,他也是個可憐人。」不知為何,天涯心裡突然冒出這個想法。
揮別了這一切,天涯提起金瘡藥,向著來時的方向,竭力的跑去,淚水灑濕的一路,卻洗盡了所有的塵埃,洗去了這段無法挽回的傷痛。
天涯揣著令牌,一路上並沒有人阻止他,其實也沒有人有空去阻止他,門主已死,門主之位空缺,輕劍門此時所經歷的正是一個門派最混亂的時刻,又有誰還有這個閒情逸致去理這個小孩呢?
可儘管天涯盡力的跑回去,這時距離他潛入劍靈門之時也已相隔了數個時辰,按陳霸先所受的那重傷,隨時可能斷氣,天涯的歸來還有用嗎?
天涯不知道,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拼了命的往回趕。
天涯強忍著巨大的痛苦,梁猛地竭力一擊,並不是他所能承受的,他雙手捂著自己的胸口,感覺難以呼吸,卻仍在堅忍著。
終於,天涯即將來到之前安頓語馨的那棵大樹之下,可人尚未到,語馨那傷心的哭泣便已傳入耳中。
「難道,我來晚了?」天涯心中一驚,急忙衝過去。卻見語馨整個人撲在陳霸先的懷裡,哀傷至極,而陳霸先兩眼無光,臉色極其蒼白,全身癱軟無力,所幸仍然活著,卻也僅餘下一口氣。
「不要怕,我帶了藥回來,你父親會沒事的!」天涯拍了拍語馨的肩膀,大聲的安慰道。
語馨梨花帶雨,看見天涯終於出現在眼前,如同久經風雨的小舟終於駛進了平靜的港灣,尋得了一個可以依靠的對象,猛地撲入了天涯的懷裡,懇求的說道:「哥哥,趕緊救救我父親,他體溫下降得好快!」
天涯心中一緊,急忙查看陳霸先的傷勢,但僅僅是輕微的接觸,陳霸先那冰冷的體溫就已經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失血過多,又沒得到及時有效的治療,哪怕天涯從未學習過醫術,也知道陳霸先只怕是……。
「沒救了。」天涯心中閃過了這個念頭,但卻又不敢直接的說出來,更不敢轉頭,生怕對上了語馨那滿是期待與哀求的眼眸,左右為難!
「哥哥,你趕緊為我爸爸上藥啊!」語馨著急的敦促著,卻不知此時的情形已是相當惡劣。
不,或許語馨可能也閃過了相同的念頭,只是她無法想像那個事實,無法接受那樣的現實!
天涯打開了金瘡藥的包囊,取出藥欲向傷口塗去,這個時候,只能死馬當做活馬醫。
「小……兄弟。」突然間,陳霸先沙啞的說道,只是聲音有氣無力,顯然是勉強至極。
「不用……再上藥了,我知道,……沒救了。」陳霸先繼續說道,而語馨看到父親又能說話了,哭泣的投入父親的懷裡。
但陳霸先那朦朧的視線,那如風中之燭,隨時會熄滅的視線,卻不在自己女兒身上,而是完全投向了天涯。
「小……兄弟,你……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嗯。」天涯看著陳霸先,真誠的說道:「您說吧,什麼事情?」
陳霸先如同用盡了一生的力量,艱難的挪了挪身體,原本失焦的眼神又再一次凝聚起來,彷彿是接下來他想說的事情過於重要,他必須再一次審視眼前的這位小男孩。
「我死了以後,你……可不可以……照顧我女兒……陳語馨?」終於,陳霸先向天涯說道,語氣近似懇求。
天涯心中一驚,眼神投向了那哭泣不已的小女孩,天涯也是一個十餘歲的少年,自己尚不知如何照顧自己,又何況再多照顧一個小女孩。
但是,當天涯對視上了陳霸先的眼眸的時候,他再也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因為陳霸先的眼神中,包含著期望,包含著期盼,也包含著對女兒的不捨與眷戀,太多的感情交織在一起,深深的牽動了天涯的心靈!
如果可以,他多想親眼看著自己女兒的成長。如果可以,他多想見證著女兒的每一天。如果可以,他多想再一次的將手撫摸上女兒天真無邪的臉龐,感受著女兒陽光燦爛的笑容。
如果可以……。
但他還可以嗎???
在這一刻,他只能將希望托給另一個人,讓他代替自己,守護著女兒的每一天,見證著女兒的成長。
他不捨,可是他卻只能這樣取捨,父愛無疆……。
天涯明白陳霸先可能早就不行了,那如冰霜般的身體可以吞噬一切生命,可是陳霸先卻一直守住一口氣,竭力的與死神拉鋸著,只因為他放心不下這個女兒,放心不下這個遺留的世界。
「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守護著你女兒,只要我還活在這世界,我就不會允許你女兒受到一絲傷害!」天涯握住陳霸先的雙手,堅定地說道。
朦朧間,天涯彷彿看到陳霸先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感受到他的雙手緊緊的握住自己,越來越用力,彷彿是在托付著什麼,只是口中已無法再表達出來了。
只有用力的握著、握著……。
直至再也用不上任何力氣,直至雙手從天涯手心滑落,直至生命之火徹底熄滅。
而語馨,也彷彿意識到了什麼,神情徹底的崩潰……。
只有天涯,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已然離去的陳霸先,身體止不住的顫動。
太多事了,自從天涯離開了紫雲山脈之後,他已經覺得突然之間,太多的事情發生了,已經超越了他的想像,已經超越了他所能承受的極限!
只有語馨的眼淚,還在不斷的在眼前閃動。只有語馨的哭泣,還在耳邊不停的環繞。
突然間,母親分別時不捨的淚水,蘭心撫琴時絕望的淚水,梁猛錯殺之後悔恨的淚水,再加上此刻語馨送父時哀傷的淚水,就如同一個個切割的畫面,在天涯的眼前不斷的播放。
剎那間,天涯感到一陣滲入骨髓的痛,那發自靈魂的痛,那絞殺一切的疼痛!
「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女兒的。」向著陳霸先的遺體,天涯真誠的拜了三拜,對這位父親的承諾又重了半分。
視線移向身旁女孩,天涯第一次認真的打量這位他救下的女孩,粉嫩的臉龐,白裡透紅的肌膚,彎彎柳月眉,精緻的瓜子臉,配與活潑的一條馬尾辮,顯得天真而可愛。只可惜,這花一般的容貌,卻在此刻渲染了太多的悲傷。
「你有哪裡可去嗎?」天涯向語馨問道。
而半響之後,語馨似乎稍微平復了一點情緒,只見她從衣襟中,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玉如意,說道:「剛剛父親將這個交予我,讓我去劍靈門,將這個交給赤霞峰峰主。」
天涯結果玉如意,只覺得它晶瑩剔透,背上還刻寫著陳霸先的名字與時辰數字,卻也沒太放在心上。
但天涯本來就要去劍靈門,蘭心的囑咐也得去劍靈門,而此刻語馨也是同一目的。
「那好吧,你以後就不要叫我哥哥了,我的名字叫做路天涯。你放心好了,我答應了你父親,就一定會照顧你的!」天涯向著語馨說道,心中滿是堅定。
路天涯與陳語馨,命運的細線在此刻開始交織、纏繞、凝結。萬年前的家族疑雲,糾纏一生的愛恨情仇,令人唏噓的人生百態,將由這一刻開始,而另一段精彩絕倫的故事就此開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