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的眼睛裡一瞬間出現動人的光芒,甚至讓直視她的林空羽心驚不已。可不知為什麼,僅僅維持了片刻動人神采的夏月,突然再次低下頭,沉默良久之後,恢復了原本的冷漠神色:「主人,我去準備一些湯水,請稍等一會。」話音落下,便轉身快步離去。
林空羽抬了抬身子,作勢就想要夏月追去,可一旁的羅琳麗娜卻已經拉住了他的手腕。只見羅琳麗娜微微搖頭:「主,很多事情必須要她自己解開心結,您已經為她打開了一扇大門,現在就看她自己是否願意走出這一步。」
雖然很想為夏月做點什麼,但是林空羽卻明白,羅琳麗娜說的很對,夏月心中的死結必須由她自己來打開,旁人一味的強求,只能換來或許更糟的結局。
眼見林空羽的神色並不好,羅琳麗娜岔開話題說道:「主,您的身體已經恢復了嗎?最近這幾天,我已經將附近的區域搜索了一遍。雖然並沒有很大的收穫,但是卻已經找到了一點線索,如果您的身體沒有問題,那麼用餐過後,我們就去那裡看一看吧。」羅琳麗娜輕抬手臂指向她回來的方向。
對於齊瑤和夏月的心結,林空羽有心無力,而對於如何離開這裡,他卻始終關心。自從帝都出發以來,一路上他都在為自己的恩師克洛擇克擔憂,雖然這種擔憂並沒有明確的表示,但卻深深地埋藏在他心底。如今,各種各樣的意外狀況接連發生,連他自身都被困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如果能夠找到離開的方法自然讓他心動。
草草的吃完早餐之後,又忘了一眼仍然沒有動靜的帳篷,林空羽歎息一聲,在羅琳麗娜的幫助下飛上了天空。而早已經收拾完一切的夏月,也像是影子一樣騰空而起。
當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天際中時,齊瑤所在的帳篷微微掀開了一條細縫,一聲歎息般的低沉聲音,從那布簾後的主人口中傳出:「一路……保重!」
……
羅琳麗娜這些天來,一直小心的搜索著四周,剛開始只是在營地的附近行動,目的就是為了能在營地發生意外的時候,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可伴隨著她的不斷搜索,卻發現這個裡世界裡基本可以算是一個沒有生物的世界,除去幾中無害而稀有的昆蟲之外,幾乎沒有任何能夠活動的物體。於是,她的搜索範圍也越來越廣,離開的時間也不斷加長。
幾天這樣過去之後,在幾乎臨近裡世界邊際的地方,她終於搜索到了飛龍的巢穴,建築在唯一一座低谷中的巖洞。雖然因為時間的關係,羅琳麗娜只不過是在入口附近匆匆觀望一番,但她卻發現,這個巖洞有著十分明顯的人工痕跡,以飛龍的智慧顯然做不到這一點。
如今,夏月和羅琳麗娜一左一右護衛在林空羽的身邊,幾顆能夠發出光亮的光球,在眾人的前方引路,他們正行走在彎曲的巖洞中。
當第一眼看到這個入口呈現橢圓形的巖洞時,林空羽就確信這是一個人工挖掘的洞穴。他絕對不相信,只是依靠爪子和尾巴的飛龍,能夠挖掘出如此平整光潔的洞口。果然,在步入其中之後可以發現,雖然巖洞中有許多曲折的彎道,但是無論是哪一處彎道上,空間大小都完全一樣。
巖洞很長,不知道延伸去哪裡,但是卻並沒有太多的岔路口,偶爾有兩處,在羅琳麗娜的感應下,也可以很快確認,走入不久就是死路。因此三人次行還比較順利,根本沒什麼太多的麻煩就深入到洞穴的深處。
又轉過一個彎角,林空羽等人第一次發現巖洞的大小直徑出現了改變。這裡類似於一個大廳,在左邊的靠牆處,堆積著一些飛龍的糞便,以及不知明生物骨頭。看到這些東西,林空羽更加確信了羅琳麗娜的判斷,這裡的飛龍覺得是樹海城的城主在偷偷供養,否則以缺少生物的裡世界,根本不可能讓飛龍找到足夠多的食物。
「仔細在這裡找找看,我聽說龍好像都有收集財寶的習慣。」林空羽發現這個一眼能夠看到盡頭的巖洞似乎已經是整個通道的盡頭,微微失望之餘,卻也帶著幾分期待。
「主,我看不用尋找了。我們想要出去的方法就在這裡。」羅琳麗娜忽然說道。
林空羽和夏月兩人有些不明所以的望著羅琳麗娜,而後者則是輕輕淺笑,對著那些由她支撐的光球微微搖手,隨即這些光球就像是收到了某種指令,迅速上升,直到接近洞穴的頂部,將洞穴巖壁上的一切顯露出來。
一眼望去,即便是林空羽這樣的外行人,也能看出,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魔法陣。雖然還不知道究竟是什麼用處,但是聽羅琳麗娜的口氣,顯然和離開這裡的方法有很大關係。
「實在沒有想到,我竟然還能看到萬年前盛行一時的長距離傳送陣。」羅琳麗娜讚歎著說道:「不過,建造這裡的主人還真是有奇怪的喜好,竟然會將傳送陣反方向的建造在這裡,難道他不是為了傳送東西,而是為了將什麼東西扔到這裡來嗎?」說著,羅琳麗娜的目光望向了那堆不知名的骨頭。
「主,說不定,我們是誤闖入某人的動物園了!」羅琳麗娜忽然嬌笑起來。
看看此刻羅琳麗娜的表情,又聯想起前因後果,林空羽也不由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從這裡的設計來看,以及這裡的飛龍。的確很像是某人為了圈養飛龍而特意建造的世界。或許,樹海城的城主,只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誤闖進這裡,並且最終想要把這裡佔據吧。
「主,讓我先看看這個傳送陣還能不能使用。看樣子,至少已經有幾百年的時間沒有啟動過了。如果戈米在這裡就好了,心族的人對於傳送陣可是絕對不會讓人失望。」羅琳麗娜飛身而起漂浮在半空中,仔細的觀察起那些有些風化的複雜紋路。
百無聊賴的林空羽,知道自己也無法幫上什麼忙,視線亂轉之下又落到了夏月的身上。可這一次,還不等他開口說什麼,夏月便已經少有的主動開口說道:「主人,既然無事,就請聽聽故事吧。」
林空羽自然知道這個「聽故事」意味著什麼。長久以來,他一直對夏月的身世十分好奇,但是由於羅琳麗娜和洛佩茲都先後警告過,不要去打聽夏月的過去,因此他便也沒有節外生枝。如今,好不容易夏月願意主動開口,他自然只能連連點頭。
輕巧的從戒指中抽出兩張精緻的椅子,夏月擺好後讓林空羽坐下,而她自己則拒絕了坐下的好意,靜靜的站在一邊,沉默不語。
林空羽知道此刻他所能做的就是一個安靜的聽眾,而夏月需要的也只是一個聽從!
「炎黃帝國與赤血帝國、沙漠帝國完全不同。它是真正的帝制國家,皇帝就是這個國家的一切。無論你是平民也好,還是貴族也罷,如果你被皇帝猜忌,那麼下場就只有是被抹殺。炎黃帝國的人口不多,但卻被認為是整個文明世界中最為強大的國家,唯一的理由就是,即便是最高端的武力,也被掌握在皇帝的手中。武神們,願意為皇帝效勞,甚至認為這是一種榮耀。而皇帝,也深深相信,只要能夠掌握這支最終的力量,那麼世界上便沒有值得懼怕的事情。
在赤血帝國中,武神也許可以自由自在的行動,只有當雙方都感覺滿意的交易時,他們才會為皇帝而效勞。但是在炎黃帝國中,這簡直難以想像。家族、民族、血統是這個古老國家的全部精神支柱。
夏家是炎黃帝國中一個隱秘的家族。據說家族的祖先曾經是炎黃帝國的開國功臣,但是他卻要求自己的子孫們在他死後,就不得干涉炎黃帝國的一切,甚至擺闊出仕為官。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是夏家始終保持著這種習俗,即便年輕時強烈反對,但一定接觸到家族的核心,便也會立刻改變看法。
雖然保持著與世無爭的表面狀態,但事實上,夏家並不甘於寂寞。他們一直在暗中積蓄著實力,培養一代又一代的高端武力。沒有人知道,夏家這麼做究竟是為什麼,甚至大多數的人根本不知道有這麼一個足以顛覆帝國的強大家族存在。
夏家經常會接受一些他們認為有前途的年幼孩子,將他們培養起來成為家族中的武力。我就是其中的一個。從我所記得事情開始,就是從小在家族中接受訓練,喝一些特質的藥水,去經歷各種各樣的考驗,在死亡中獲得突破的機會。這樣說起來,我還算是一個比較幸運的人,只因為與我一起被接受的幾百名孩子中,只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並且在十七歲的時候跨過了武神的台階,三年後,也就是與主人接觸前,剛剛進入了三境!」
說到這裡,夏月的臉色開始陰沉了下來。
「如果在一般人看來,能夠在十七歲進入武神境界,簡直只能用奇跡來形容,但是在夏家這樣的人根本不在少數。從小被激發生命的藥劑所控制,每天都會接受遠遠超出承受能力的殘酷訓練,如果無法在二十歲之前踏入武神,獲取更為強大的身體素質,那麼身體就會在很短的時間裡,變成像七八十歲的老人一樣衰弱。
在整個夏家生活的日子裡,我不止一次想要逃走,任何人都無法想像那是怎麼樣的地獄。但是,卻有一個人給了我最大鼓勵,也支撐我走過去。她只比我大三歲,原本是整個訓練營裡,最有希望突破武神的人。可是,上天對她開了一個大玩笑。當她早早踏入准武神的境界之後,卻沒有了絲毫的進展,直到她的身體無法承受那些日積月累的毒性,最終被完全摧毀。而那時候的我,正好成為了新的武神。
在夏家成為武神之後並不是結束,而僅僅是另一個噩夢的開始。我被要求成為炎黃帝國地下殺手團的成員。而為了適應那樣的生活,自然要先做出一些訓練。我所接受的第一個命令就是,將她殺死!」
說到這些的時候,夏月顯得那麼平靜,甚至連眼神中都沒有一絲的波動。林空羽直到,這並不是夏月冷血,也不是她殘忍,而是她的心早已經千瘡百孔,根本流不出一絲鮮血。
「我已經記不清究竟是怎麼殺死她的。只記得,即便是我在揮舞鐮刀的時候,她仍然面露笑容,那種笑容或許就是傳說中的解脫吧。一個二十歲,原本是風華正茂的美麗少女,可卻已經老態龍鍾,骨瘦如柴,即便連端一杯水都需要用盡全身的力氣!這樣的生活,或許真的只有死才是唯一的解脫。
殺死她之後,我也取得了出外行走的權力。三年時間裡,我不知道殺死過多少人。老人、孩子、男人、女人,凡是被接受的任務,就沒有一個人能夠逃脫過。我從來不願意去看他們的樣子,因為知道他們不會留在我的記憶裡。只要能夠殺死他們,那麼我就可以繼續活下去,否則只能被夏家所抹殺。」
頓了頓,夏月將目光投向了依舊漂浮在空中的羅琳麗娜,平靜地開口說道:「被女皇銘刻的時候,我根本沒有做任何的抵抗。別人看來,將靈魂賣給惡魔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可是在我看來,這卻是唯一逃離夏家控制的方法。即便他們再怎麼強大,對於深淵,依舊無法忌憚!只不過,我不知道會遇到您。」
夏月的語氣中第一次出現了溫柔:「最初,我以為我會成為您的一件工具,按您的想法去執行一切,直到我的生命結束的那一天。或許,我的姿色會成為洩慾工具,也或許我會被安排在某個隱秘的地方,每天期待您的命令。可是,我卻發現我錯了。奴僕這個字眼似乎不曾出現在您的意識中,噓寒問暖對我來說,實在是一件太過奢侈,也無法想像的事情。
就因為這點莫名其妙的期待,我發現自己竟然出現了愚蠢的改變,竟然開始期待和普通人一樣過上平靜的生活。
昨天,您和齊瑤小姐的話,我都聽到,很清楚,也很溫暖。我忽然在想,我是否也能成為您口中那只自由飛翔的小鳥。就為了這點點期待,我竟然忘記了自己的身份,竟然期待起……」夏月的神情還是那麼平靜,可是她明亮的大眼睛中卻接連落下無數的淚珠。
「別說了,什麼都別說了!」林空羽努力抱住夏月較小柔弱的身體。
「很溫暖,真的,主人的身體真的很溫暖!」夏月像是留戀般深深呼吸了一口,隨即推開了林空羽,踉蹌著後退兩步,穩住身形後舉起了雙手,放在林空羽的眼前,「主人,我這樣的人可以自由飛翔嗎?那些孩子、那些老人、那些只是為了取樂而隨意殺死的婦孺,他們會同意嗎?如果我能飛翔起來,他們的靈魂是否會永遠的哭泣?我真的可以嗎?」
「……」林空羽沉默了。夏月的身世讓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去勸說。並不是她的心結在糾纏著她,而是她身後,炎黃帝國的夏家,為了控制住她而給她綁上的一隻隻怨靈,在將她不斷的拖向深淵。人的身體死亡是件悲哀的事情,那麼人的心靈死亡就是最恐怖的結局。此刻的夏月,看似在敞開她的心靈,可這又何嘗不是,她最後一次努力爬出深淵。
夏月期待著一隻手,一隻能夠將她從身後無數怨靈手中拉出來的溫暖大手。
「如果,十幾年前我撿到了你,你覺得我會給你取個什麼樣的名字?」林空羽面上帶起了笑容,忽然說出一句讓夏月發愣的問話。
不待夏月回答,林空羽便認真的想了想說道:「或許會叫小丫頭,呵呵,就是這個名字!」
輕輕伸出手,以極慢的動作,放到夏月的面前,林空羽臉上的神情是如此的誠懇:「小丫頭,你的身上沒有任何的怨靈。他們也許是死在你的手中,可是他們卻是死在夏家的意志下!對於他們來說,你就是一把殺他們的刀,無論是任何人都不會去恨一把身不由己的刀!忘記吧,也許遺忘很難,但是你要努力的去記住,你是我,是我林空羽的小丫頭!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一個所謂的家族,可以從我手中把你搶走。任何膽敢觸犯你的人,我將會以生命守護。把你的手給我,從此開始,你就是我的小丫頭,永遠,永遠……」|
夏月的手微微顫抖著,一次次努力伸向林空羽近在眼前的手掌,可卻像是被無形的力量一次次的拉回去。這些或許就是她口中所說的怨靈之力吧。
林空羽分毫不動,就這麼靜靜的站著,他知道,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夏月,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