帔了玫瑰紅色的大氅,孫茗扶著花蕊的手邁出屋子,早有內侍候著,等她踱步下了台階,乘上輦車,就被抬著出了萬壽殿。
外面銀裝素裹,但院子裡人踩的道中央都是被掃乾淨雪了的,四個內侍就是抬著輦出了萬壽殿,走在宮道上,即使是又寬又長的宮道,道中央也是乾淨地幾乎纖塵不染,雪也都往盡數往兩旁一堆,瞧著倒是乾乾淨淨。就是落後幾步,路上又叫雪給覆了薄薄的一層,就很有又有兩個內侍趕緊拿著掃把掃雪……
孫茗讓花枝留下,只叫花蕊與花萼一道跟在身邊。除了抬著輦的幾個內侍,也身後還跟了一串兒的宮婢,頭兩個手上還各自捧著一匹包裹起來的貢緞。
一眾浩浩蕩蕩往儀秋宮而去,驚得一路上宮人四散地往宮道邊上挪。
尤其乘在轎輦上一身華貴卻是肅著一張臉的貴妃,宮人都不敢造次,往邊上站住就躬著身待娘娘徑直行去。
儀秋宮位處要偏僻得多,且裡頭也沒有萬壽殿來的大些,但裡面只住了徐婕妤一人,怎麼說也寬敞了些。
原本還清清靜靜的宮殿,四處宮人也不過三三兩兩地在院子裡掃著雪,時不時地停歇立駐,舉手呵了呵氣,只聽內侍唱到「恭迎貴妃娘娘」,幾個年紀小的宮人哆嗦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只隨著掌事宮人齊齊躬迎。
轎輦直接抬進了主殿前的院子裡,原本就不大的院子,一時間擠了這麼些人進來,頓時顯得擁擠起來。
孫茗被花蕊攙著落了轎,還未抬頭,屋子裡就一前一後小跑著出來兩人,打頭的就是徐婕妤。
徐婉就是心裡深恨她,面上卻是絲毫不顯,反而還是一副極為恭敬的模樣,福了福身,一臉的靜安分:「不知娘娘駕到,有失遠迎。」
她身後的貼身宮人連聲都不敢吭地躬著身垂著頭,滿院子倒唯有她們萬壽殿這一行的受著禮,便是孫茗帶來的宮人,也不自覺地更有了底氣,漲了氣焰……
孫茗卻不著急把人叫起,只是一手扶在花蕊的手臂上,一手懷裡還抱著湯媼,漫步走近。她原本就長得高挑,這樣俯視面前的徐婕妤,倒還覺得她看著有點兒可憐了。
「徐妹妹不必多禮,」把人叫起,孫茗鬆了扶著花蕊的手,朝徐婉伸了手去。
徐婉見了,也不敢愣神,慌忙把手臂抬起,叫孫貴妃扶著,就把人往屋子裡面引。
花蕊是跟著一塊兒進去的,落後半步的花萼見徐婕妤身邊的水墨正也要一同跟著進去,攔了手就將人給阻了,只微沉著張俏臉,輕輕把人拉到一邊了。
貴人說話,哪裡有你這小丫頭聽的份!
花萼便是最會體察上意,這也是孫茗願意出門帶著她的緣故。
一進屋子裡,在徐婉扭身合上門的時候,孫茗的大氅就叫花蕊給褪下來掛到木施上,露出裡邊那身金絲薄煙的交頸大袖衫,蜀錦緞面光滑透亮,瀉下來的襦裙跟開了朵水仙花似的迤邐落地。
孫茗往屋子裡隨意走了幾步,瞧著屋子裡的擺設就知道定是叫底下看菜下碟的給剋扣了,就是屋子裡現在燒的炭盆,用的也不是什麼好碳,隱隱地還有些嗆鼻。
徐婉不敢怠慢,瞧她打量屋子,順道隨手摸著插屏瞧,就低頭斟了茶,爾後端著茶朝她走了兩步,在距離一步的時候頓足,將手中的茶盞遞去。
孫茗只低頭瞧了一眼,也不接過去:「擱著吧,我來此莫非只為討一杯水喝不成?」
這茶不過是陳茶,徐婉出身好歹也稱得上高門貴女了,家中又重規矩,養得也是身嬌肉貴的,頗為精細,什麼時候身邊就這般不講究了?
徐婉心情複雜地把茶盞置下,看著眼前的貴妃娘娘歇了好奇心,往胡凳上一坐下來,也跟著在她對面落了坐,迎著她探究的目光,硬著頭皮問道:「娘娘此來是為了……?」
站在門邊的花蕊往外喚了一聲,立時就有個宮人把手中的貢緞遞給她,而後就見她懷抱著兩匹貢緞返身至她們身邊,將兩匹用絹布包裹的貢緞擱置在長條案几上,福了福身,道:「這是貴妃娘娘賞給您的。」
孫茗讓花蕊回到門邊候著,她自己卻看向徐婉驟然變色的臉,歎笑起來:「只為這句話,何至於氣成這樣?我來這裡,只是為了給你個忠告,你自以為在皇后身邊站住了腳,可卻不知,皇后早就視你如棄子。」
徐婉早就對孫茗懷有難以舒緩的嫉恨,即便此刻讓她說破天去,徐婉又如何能信得過她?是以一聽,她只道孫茗這是挑撥她與皇后,所以也不言語,冷眼看著她能說出什麼花來。
「怎麼,你不信?」孫茗忽然舉起袖子遮掩著嗤笑起來,須臾間,又放下了手,一本正經地道:「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話,但是否屬實,還留待你日後查驗。我聽說,皇后從宮外尋了個女尼入宮,如今就藏身在立政殿之內……」
徐婉既不承認她與皇后暗度陳倉,也不反駁她的話,也無非是叫她自討沒趣,只是如今越聽,倒越真像那麼回事,就問道:「如此隱秘的事,你又如何知道?」
這時,孫茗卻收了若有若無的笑意,陰著張臉:「皇后蓄謀已久了,為了將李忠推上儲君之位。你以為你是第一個,還是最後一個?在你之前,她早就為聖人敬獻過美人了,在你之後,更是尋了個絕世的美人來……」
孫茗是故意將她氣性激上來,果然她越說,她面色更青上一分,只聽她又道:「你從來就不是她屬意的那一個,你當真以為在下元節如此輕易地『偶遇』聖人,聖人會不知道?」
李治還真是不知道……
/>「是……皇后?」徐婉一臉的震驚和滿臉的不能置信。
孫茗就是這樣一步步暗示她,讓她知道,皇后挑中的那個女人絕不是她!
當時什麼情景,細節部分她其實早已經模糊,只知道她與皇后的盤算,應是極隱秘的事情,結果,那日過後,卻是被打發去了眾藝台,忍受宮人的指指點點,忍受別人的奚落。
孫茗起身,見她仍兀自沉思,就繞到她身邊,又道:「誰叫你這麼礙事,她就是想把人混進宮來,也要防著身邊火,索性就讓你令聖人觸怒,好將你打發地遠遠地。」
徐婉驀地起身,聽了這段話,她實在百爪撓心,只想親身去弄個明白……但忽然,她又猶疑得看向孫茗……
她會這麼好心?特意過來就為了說這一番話?
不錯,初一聽的確像是為給她忠告,一副為她著想地樣子,可她們倆如今這樣兩看兩相厭的局面,是無論如何都化解不了的,所以,孫茗這番話,能信的至多也不過五成!
這樣一想,她心反而定了些,轉而問道:「那依娘娘的意思是?」
「既然皇后娘娘用心如此險惡,你該考慮你的立場了。」孫茗拂了拂樂襦裙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作勢準備離去,最後又道了句:「當然,如果你不相信我所言,盡可以再去跪求皇后,不過奉勸你,最好把那女尼的事情查清楚。有些事,你一查就全都明瞭了。」
孫茗當然極不信任徐婉,也絲毫不會喜歡這樣一個情敵,她也知道,徐婉也定不會信任她。
徐婉的確如此……但不妨礙她同時也確實對王皇后起了疑心來,因為她深知,貴妃就是再別有用心,也不至於拿一戳就破的謊話來無中生有!
有些事情,只要有人起了好奇心,或是起了疑心,總是能引發一系列的意外出來……
就在花蕊開門的一瞬間,孫茗扭頭就朝徐婉甩去一巴掌,直把屋子裡的徐婉,和屋子外頭的宮婢水墨等人驚得恍了神。
孫茗一邊扭身往外邊走,一邊拋下一句話:「以後切莫再學我了,憑你也配?!」
叫花蕊披上大氅,直接就往階梯下的轎輦落座下來,就在內侍剛剛轉身邁了兩步子,屋子裡的徐婕妤旋風似地跑出來,手中懷抱兩匹貢緞,就往階梯下一擲。
「如此施捨,妹妹不敢受!」
孫茗定定地瞧了她一眼,兩人心知肚明一對視,就一個往殿外去,一個往屋子裡走,各自離去……
剛出了儀秋宮,孫茗的話就落到了身邊一眾宮人的心頭:「今日的事,不許外傳。」
同樣的話,一樣的吩咐,在儀秋宮也被徐婉如此吩咐。
但,王皇后與蕭淑妃耳目眾多,又怎麼會一無所知?事情過去不過區區半個多時辰,她們都打聽到,孫貴妃知道徐婕妤被放了回來,去尋徐婕妤晦氣,還拿御賜的貢緞去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