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朝,流傳這樣一句話,「娶婦得公主,無事生官衙」。
在各個時期的唐朝,每有皇帝指著下嫁公主,所有公卿大臣紛紛托詞躲避,可見很多人家確實害怕家中娶了公主,不但不羨慕,甚至於還是排斥的。
終究原因,都是因為唐朝女子地位不斷地提高,皇帝們對自己的女兒也極為寵愛,極是寬容,致使大多數公主就普通娘子而言,確實要嬌蠻、硬氣。
除卻這些,還有公主是君,駙馬是臣,臣要向君行禮不說,就是拜堂成婚,也非公主與駙馬拜公公婆婆,而是公公婆婆向公主拜服。家宴節宴,公主更是坐與上首……諸如此類種種,事無鉅細,實在太多了。
所以普遍認為娶公主是件可畏又可怕的事情,尤其世家大族,都不願與公主成婚,自然無人願意與皇帝成為親家,是故,在唐憲宗之前,是沒有世家大族的子弟做過駙馬的。
士大夫都不願與公主結親,皇帝又不願意委屈了公主,致使公主們出嫁困難,這在唐朝就是很普遍的事情呢。而且唐朝歷代皇帝普遍認為我大唐泱泱大國,無論如何也很少會同意公主遠嫁至突厥,除非委實推脫不過,就責令皇室宗親選出適合出嫁的娘子,冠封為公主代嫁。
如此一來,從太宗皇帝開始,就極心竭力地在功勳大臣之中擇婿了。
其中有兩個好處,一是公主的終身大事解決了,何況駙馬都尉與其父輩祖輩或是子子孫孫都不敢與公主臉色看,這也是唐朝公主活得恣意的緣由之一了。其二,皇帝以這種方式充作「獎勵」,又與臣子緊密相聯,相互利益也是息息相關的,與社稷有利。
長孫曦,名正,字為曦,這是長孫無忌為他取的字。正因他溫爾,又如日光微明,一派溫潤且陽光的形象,是以予他取了這個字的。
而長孫一系原本嫁過一個公主的,是先皇后也就是德皇后所出的嫡長女,長樂公主李麗質,嫁給了長孫無忌的長子長孫沖。
長孫曦在幼時是看到過長樂公主的。世人皆贊長樂公主資淑靈於宸極,遠遠那麼一看,確實天生麗質,是位容色絕殊的美人。
只是天妒紅顏,長樂公主雖然得寵,最終卻是病逝。
長孫曦是萬萬沒想到,他會有一日迎娶公主,且在長樂公主病逝的這一年……
要說皇帝的女兒雖多,但除卻出嫁、病逝的以外,所剩並不多。就算已經有一個公主嫁到長孫府上,可誰都沒料到皇帝竟是會再度下嫁一個女兒過來。
長孫曦不知道的實情是,長孫無忌的長子剛剛沒了媳婦,且他實在不願意府上在貢著一個公主了,哪怕這個新興公主再不得聖眷,她也是個公主,是君,便是他長孫闔府上下,都不能不敬的,於是,才叫他想到了長孫曦這個族侄來。
長孫無忌算是長孫一系中,到如今是最出息的,爬得也最高。他之所以一直以來都關照長孫曦,實在是這個族侄不僅好學聰敏,對他印象實在是很好。只是長孫曦父輩有些提不上來,光靠他自己,何年何月才能展露才華?
是以,太宗悄悄地把話一透,他就不遺餘力地把長孫曦給推了出來。反正他自己的兒子自有他自己照拂,根本無需再娶個公主。何況,娶公主這是娶的哪門子婦啊?那就是個祖宗!
而那一年,即將下嫁給長孫曦的新興公主也實在意料不到,竟是諸事都這樣順利。
起先她是不想嫁給突厥,這是當然的,誰想嫁到蠻荒之地?且天高皇帝遠,被人生生給蹉跎了,她也無處可訴苦。
直到後來,太宗將她許配給長孫無忌的子侄,這可實在是太妙了!
新興自來不過庶女,即使貴為公主,但在士族或是功勳大臣的眼中,實在避之不及。如今只是嫁給尚且沒有功名再生,又家中無人可以力壓她一頭,便是不能活得如臨川她們那般恣意,卻也甚合她心意了。
新興雖有些小聰敏,又有幾分功利心,但實在是會審時度勢,一番打量下來,竟是各事各處,無一不好的……
於是在長孫曦的期待中,與新興的歡喜中,兩人倒是成了一對眷侶,不過幾年而已,兒子接二連三地蹦出。要說整個長安的公主裡頭,福氣最好的幾個裡面,就有她。
再之後,就是她自己也是始料未及的是,與城陽關係頗為親近,又和宮中貴妃相交甚歡,便是尋常飲宴,眾人也無不與她交好。
此前有一日,在萬壽殿中,城陽與貴妃玩笑起來,她家中兒子與貴妃所出的兩位公主年紀相近,不若結秦晉之好。
這一提議,貴妃卻並未答應。
新興看得出,貴妃興致缺缺,但城陽顯然頗為意動,於是說個不停。
城陽的說辭,並沒有打動貴妃,卻叫她也興起了想法來,就想著把自家的兒子帶進宮與貴妃看看。
不是她自己誇,她的兒子要說外貌,都像極了駙馬,長相都是無可挑剔的,要說聰敏,也當得起長孫無忌的誇讚……
明裡暗裡,她與城陽常將此事提上來,卻總也不見貴妃鬆口……
到了現在,她方才有些明悟。
再後來,長孫曦也聽了她的牢騷,笑著把人一摟,道:「強扭的瓜不甜,我兒都不錯,何愁娶不得佳婦,何必高攀公主呢?」
此話,瞬間就得了新興無數個白眼……
當然在抱孫不抱子的年代,雖然長孫曦人前一副溫潤的模樣,人後還是手持教條,嚴肅地訓自己的兒子們。
而萬壽殿的孫茗呢?也正在煩惱著。
隨著阿宜的出生,孫茗也沒有料到,會有一天,她竟是覺得萬壽殿人來人往的,憑地多了這樣許多。
按照標配來說,一個皇子身邊近身服侍的乳娘除外,侍婢就要有十餘人,內侍六人。
當初她生下兩個閨女的時候,也因為李治尚且只是個太子,她也不過是個良娣,不宜太過張揚,加之處罰了兩個乳娘,身邊一直就再沒有增加服侍的人。如今阿宜即將滿月,李治直接直接撥了二十餘人供她挑選,還虧地當時聽了她的話而再沒增加乳娘。
所以即使還沒看過那幾個宮婢,她在屋子裡待著都能聽到院子裡進進出出繁忙的聲音。
花枝脾性大,又重規矩,一旦聽到不合時宜的動靜,一擱手上的物事就出了屋子教訓人了。
當然也沒有哪個小丫頭有膽與她強辯,只好唯唯地聽訓。
其實,按照孫茗的本意,是無需這麼多人服侍的,雖然萬壽殿挺大,但來來去去就這些事,現在無非多了個皇子,尚且還這樣小,哪用得著這許多人?
雖是小事,但也無需憑著這些叫人覺得她鋪張好奢,所以在李治每日雷打不動地回來以後,就猶猶豫豫地捏著他的袖子,想著怎麼開口說了。
李治一回來就瞧見她扭扭捏捏的樣子,像是有話要說,卻又不肯開口,就索性坐在床頭,讓她靠著他肩,一邊揉著她腦後的長髮,見她逐漸放鬆下來,才問起:「你我還有什麼事不好言說的?就是誰惹你不痛快了,打發了就是,何必做這臉色?」
拿眼望上一翻,瞟了他一眼。她這般諸多顧慮,無非顧忌他的面子,既然他自己主動問起,她也就說了:「我就是覺得服侍的人太多,何況皇兒這樣小,哪用得著那些人?」
李治頓時失笑:「就為這點事?嫌人多嘈雜,都打發去當粗實的就好,就這點事也要費心思?」
孫茗立時反駁道:「我也是怕人彈劾說我驕奢,」說到一半,就見李治一臉驚奇又跟看二貨一般的神色,聲音也頓時輕了許多:「何況,原本我這兒的人已是許多,放著也浪費。九郎,你就不擔心被人彈劾?」
她又何嘗想為這種小事擔憂,但她這萬壽殿,光主店偏殿灑掃的宮婢就有十數人,身邊近身服侍的花枝花蕊幾人都除外,普通掌針線的、煮茶煮水的、掌管內庫的、門邊等候待命的之流又是十數人之多,阿寶阿福近身看著的就一個花信,可身後可是跟著四至八個日夜不輟地跟著的宮婢,如今又給阿宜添了這些人,她著萬壽殿少說也有五、六十人……
她可打聽了,就是王皇后的立政殿至多也不過二十多人服侍罷了!
這樣一比著,可不更打眼了?
唐朝的官很多都是錚錚傲骨,都敢直接在朝堂上諫言,更甚者都敢指著皇帝的鼻子罵了……
她可不願藉著這點小事就被人背地裡喊妖妃!
李治先是認真地聽她說話,從她說了上半句開始,就知道她往下要說什麼了,邊笑邊聽完,這才開口道:「不過是添了服侍皇兒的人罷了,等阿宜長大些,就要遷宮去讀書,這些人都是要跟過去服侍的,自然從幼時起就要照顧他起居了。」說到這裡,李治又提了閨女:「就是阿寶阿福也要遷至鳳陽閣,你等再過些年,也要為她們物色人選了,等以後她們出嫁,都是要跟著出宮的。」
孫茗聽了,心中一揪,她委實也沒想到,孩子們大了竟是要離開她身邊麼,一慌張,就抓了他手臂,蹙起了眉頭:「可不可以叫他們一直待在我身邊?」
她這句話實在也沒經過深思熟慮的,不過是脫口而出的話,此時見李治也跟著皺眉,就又道:「我知道皇兒大了,是要出宮建府、要去封地、要出嫁,在那之前就不能與我同住嗎?反正萬壽殿這樣大,幾個偏殿的屋子這樣多,又並非住不下。」
聽出來她這是一腔慈母之心,李治也舒展了眉頭,握著她的手:「我知道你不捨得,我又何嘗捨得?不過他們只是遷宮,每日照常可以來萬壽殿與你說說話……你看,就算他們現在都與你同住一個屋簷下,你不也沒有時時見他們?」
那有怎麼一樣?明知道孩子就在身邊,當然想看見就能看見了!只是李治已經與她說得這樣明白了,她就是說得再多也枉然,只希望孩子不要太快長大了……
李治知道她並未有完全死心,也不急著再論,最後也不過說了一句:「何況,皇兒年紀一長,也不適合待在後宮,落人口實。」
此事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