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怔怔的看著楚陌景,有一瞬間,她忽然很茫然,感覺整個心都空了。
不知不覺中,已經回到了千層塔。
「你這小子,一出關就鬧出這麼大動靜,你就不能悠著點嗎?」
耳邊響起邱長老氣急敗壞的吼聲,阿九被楚陌景放下,她下意識的抓住了他的衣袖,目光空茫茫的,沒有焦距。
而後所有的聲音都漸漸消失了,一隻手放在了她的頭頂上,是紀恆……後頸一痛,她就昏了過去。
楚陌景想抽開衣袖,卻被她拽得死緊,他微微低頭,靜靜的看了看昏迷的阿九,抬頭對紀恆道:「她方才強衝穴道,傷了經脈。」
他語氣極淡,就像是在說著一件最平常的事情。
紀恆聽得皺了皺眉,欲言又止:「阿景,你……你出關後,覺得如何?」
楚陌景抬了抬手,衣袖便滑出了阿九的手心,他微微搖頭,似是不知如何開口,斟酌道:「仿若……做了一場夢。」
其實楚陌景什麼都沒有忘記,他記得阿九是小師妹,記得自己因魔血而入魔,也記得與阿九曾經的親密……可他記得所有,唯獨忘了曾經動心的感覺。
聖僧舍利佛性無邊,而他沉浸其中足足一個多月,當真是無我無相。魔血是被化解了,可他整個人也進入了一種玄妙的四大皆空的境地,阿九的身影在他心上漸漸淡去,只留下一個小師妹的印象……回想從前,只有四個字來形容——恍然如夢。
「這是什麼意思?」紀恆急了,「你跟阿九……」
楚陌景道:「等她傷癒後再說吧。」說罷,楚陌景就出去了。
紀恆一噎,歎了口氣,轉身為阿九把脈。
阿九一路奔波,傷勢也不輕,這一睡,足足睡了好幾天才醒,醒來後也不是在千層塔了,而是在一個安靜而陌生的房間內。
她起身走了出去,沿著門道走至盡頭,聽到了院子裡幾個人的談話聲,於是腳步一頓,停在了牆後。
「少陵,你為何要回晉國皇宮?」紀恆略帶擔憂的聲音響起,「是因為跟我一道過來的那幾個人嗎?」
祁少陵無奈道:「那幾個人給我帶了個消息,說是我那皇帝爹病重,想要見見我……我考慮了一下,打算回去看看。」其實主要的原因是因為祁少陵覺得承了他那皇帝爹的人情,不太好拒絕,而且說到底,再壞也是他親生父親。
頓了頓,祁少陵看向楚陌景,笑道:「之前是擔心師兄才等到現在,如今師兄已平安出關,我也可以放心離開了。」
楚陌景頷首,雲淡風輕的道:「一路小心。」
祁少陵撇撇嘴,不樂意的說:「師兄,你出關後怎麼一點人氣都沒了,越發冷淡了。」
楚陌景只是「嗯」了一聲。
紀恆揉揉眉心,問道:「少陵,你若離開,宋姑娘怎麼辦?」
提起宋若詞,祁少陵有點尷尬,宋若詞為他做了很多,他的心畢竟不是石頭做的,當然感動,可說到喜歡……他也不知道。
「她……也跟我一起。」祁少陵跟宋若詞之前談過,宋若詞毫不猶豫的說要跟他一道,換做以往他絕對會直接拒絕,可現在他也隨著她了。
紀恆瞭然的笑了笑,看來宋若詞一直以來的付出不是沒有用的,說不定她還真能收了祁少陵這個小霸王。
真正讓紀恆焦心的還是楚陌景跟阿九,不過沒等他開口,祁少陵就先問出了口:「師兄,阿九傷勢不輕,你怎麼一直不去看她?莫非你真的不在意她了?」
阿九心中一跳,就聽楚陌景淡聲道:「她是師妹,我自然在意她。」
「我不是說這個,」祁少陵皺眉道:「你原先拿她當寶,她現在昏迷不醒,換做以前你早就寸步不離的守著了。」
楚陌景似有不解,「她並無性命之憂,我為何要寸步不離的守著?」
祁少陵一口氣沒上來,被嗆了個半死,咳嗽不停。
阿九站在牆後,垂著頭,看不清表情,身側的手掌緊緊攥在一起,緩緩走了出來。
祁少陵又想開口,餘光卻先瞥見了她,頓時跟見鬼似得的跳了起來,他雖然總是跟阿九不對頭,但一點也不想真正傷她啊。
阿九臉色蒼白如紙,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楚陌景,身形看著越發單薄,她輕聲道:「紀叔叔,祁師兄,我有話想單獨跟師兄說。」
紀恆跟祁少陵都有些尷尬,阿九懨懨的說道:「或者,師兄你跟我過來。」
「咳咳,還是我跟少陵出去吧,」紀恆咳了幾聲,拉著祁少陵離開,「你們有話好好說啊,千萬別激動,以後日子還長著呢……」
等他們走了,阿九一步一步的走過來,雙手按在桌上,輕輕柔柔的問:「師兄希望我死嗎?」
「我絕無此意,」楚陌景微微皺眉,道:「傷勢未癒,為何出來?」他此刻看阿九,就跟看不聽話的師弟妹們一樣,冷冷清清的,再無從前的柔和。
阿九抿著唇,意味不明的輕笑一聲,「我雖然有了心理準備,可見你這樣,又後悔了……真的,師兄,我快瘋了,早知如此,我還是拉你去死好了!」
她說著,眼前一黑,直直的往下倒。
楚陌景沒來得及想,已經伸手接住了她……就像那
天看到她摔下馬,他情不自禁的去接住她一樣,身體比思想還快。
阿九嗅了滿口的霜寒氣息,冷不禁的打了個寒顫,可她的手卻緊緊抱住了他。
楚陌景頓了頓,「我送你回……」他一句話沒說完,對上了她泛紅的眼眶,一滴滴的眼淚流了出來,全落在了他的手掌心,那是極為燙人的溫度,楚陌景不知為何,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阿九趴在他懷裡,湊上去,舔了舔他的唇角。
楚陌景想推開她,可手臂卻像生了樁一樣,他移開了臉,漠然道:「你別胡鬧。」
阿九捧著他的臉,視線相對,她紅著眼睛,卻露出了笑容,對著他的嘴唇狠狠咬了下去,一下就咬破了,而後又像是捨不得,輕柔的舔了舔。
楚陌景面無表情,一直沒動。
「師兄,我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你可以推開我,甚至可以殺我……來啊。」阿九瞭解楚陌景,如果他真不願意,早就動手了,事實證明,他就算忘情了,也仍舊舍不得她。
想到這一點,阿九的心情莫名好了些,故意挑釁他。
楚陌景靜默半響,淡然道:「阿九,你是我師妹,我曾因為魔血而對你動情,可如今,我只當你是師妹。」
「那不是曾經!」阿九抬高聲音,惡狠狠的道:「你只是被聖僧舍利影響了,你拒絕不了我,師兄,你仍然是愛我的!」
「何至於如此執著?這世上有什麼看不透的,什麼是情,什麼是愛?若如你所言,為何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楚陌景起身送她回房,神情從容,波瀾不驚,他一邊走,一邊冷冷淡淡的出聲。
阿九在他懷裡,仰臉看他,衣如雪,人如皓月,滿身清寒,她有些恍惚,分不清前世今生。
直到躺回床上,她才回過神來,一把抓住他的手。
楚陌景站在床邊,目光從手上移到她的臉上,不明所以,「你為何要哭呢?」
「連我為什麼哭你都不知道嗎?」阿九心下大震,似哭似笑,恍惚道:「聖僧舍利助你化解了魔血,救了你的命,卻也剝奪了你全部的感情……從前師兄看著冷漠,心卻是熱的,還會跳動,可如今師兄連心都結冰了。」
楚陌景想轉身離開,可他還是做不到,他想,也許阿九於他來說的確是一輩子唯一的例外,可是為什麼他看著她,捨不得轉身,卻始終無法在心上留下痕跡?
一縷縷感情滋生,又像火苗一樣被撲滅。
楚陌景看到她的眼淚,分明沒法平靜,冥冥之中卻有股力量令他平靜下來……這種感覺逼得他非常煩躁。他週身氣息稍稍波動,身後的桌椅茶杯都顫動了起來,無聲的碎裂,化作煙塵。
若有人在這,定然會驚駭於他年紀輕輕武功竟已登峰造極。
阿九看著,只是微微一笑,漫不經心的說:「恭喜師兄,功力又大進了,如今三種內力匯體,這世上怕是沒幾個人能傷你了。」
說罷,阿九側過身子,看著像是累了要休息,實則只是在發呆。
床邊的人站了許久,久到阿九真的要睡著了,才緩步離開。
一連幾日,阿九都悶在房裡不出,誰來看她,她都是若無其事的笑,安分的喝藥,安分的養好身體……安分得不可思議。
這種反常令紀恆憂心不已,卻也無濟於事,因為不知為何,楚陌景也一直閉門不出了。
宋若詞要跟祁少陵離開了,臨走前來看了阿久,兩人聊了許久,阿九忽然壓低聲音,「宋姐姐,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你儘管說,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幫你!」宋若詞很有義氣的應下了。
阿九古怪的笑了笑,「你悄悄的出去一趟,幫我去醫館買一種藥回來。」
「紀前輩可是神醫,你需要什麼藥何不直接找他?」宋若詞納悶道。
阿九靠近她耳朵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宋若詞聽完直接無語,從臉紅到了脖頸,若非阿九摀住她的嘴,她恐怕就要直接叫起來了。
「你你你……」宋若詞手抖啊抖,語氣發顫:「我以為我已經夠膽大了,沒想到你……」
阿九不以為然,淡定道:「既然跟他怎麼都說不通,那就換一種方法好了。」
「你就不怕……」
「宋姐姐別擔心,反正到時候你已經跟祁師兄離開了,其他的交給我就好。」
宋若詞嚥了嚥口水,她忽然覺得需要擔心的不是阿九,而是楚陌景才對,以阿九這種性格,逼到極致就只剩黑化一條路,並且死不回頭了……宋若詞身為「共犯」明明很緊張,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內心還有點小激動……
祁少陵終於走了,宋若詞跟著他,幾乎是落荒而逃。
阿九站在窗前,小輕鳥飛了進來,丟下一個信筒又飛出去了,阿九展開看了看,將之碾成灰,她抬頭看著天空,目光複雜,良久輕輕歎了口氣。
這一日,烏雲堆積,天上下起了暴雨,坐在室內還能聽到狂風席捲的聲音,紀恆去了千層塔找邱長老,恐怕被雨勢攔在那兒了。
阿九拎著幾罈酒,去敲楚陌景的房門。
「師兄,開門!」
沒反應,阿九繼續敲,邊敲邊喊:「師兄,外面很冷啊,我可是傷勢初癒,就算沒感情了,莫非你就不體恤師妹了?」
話音剛落,門果然開了。
阿九關上門,往裡走,「啪——」地一聲把酒罈放在桌上,認真道:「師兄,我們來好好談談吧。」
楚陌景坐在桌旁擦拭雙闕劍,許是這幾日都沒出門的緣故,他穿得很是隨意,一頭烏黑的長髮未束,傾瀉滿身,襯得容顏越發似雪無暇,半垂著頭,只見眉目如畫,籠著涼意生煙,像是冰雕玉砌而成,每每見之都覺不可方物。
阿九看了半響,突然想到一句亂七八糟莫名其妙又毫不搭界的話……彼其之子美無度,任是無情也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