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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章 萌芽 文 / 寧容暄

    夜幕重新籠罩大地,客棧裡,燈火未滅。

    因為裴子緒和段承澤的阻攔,楚陌景等人到底還是延誤了行程,眼見著天色漸晚,眾人便一起在附近客棧住下了。

    「段兄,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小院中,一壺酒擺在石桌上,裴子緒自顧自地倒了杯,一飲而盡,長歎出聲。

    段承澤轉著酒杯,笑道:「裴兄是覺得自己不該去找表妹?」

    「……不是,」裴子緒面有苦色,喃喃道:「我只是覺得,表妹已經有師兄了,或許並不需要我這個表哥來插一腳……我看的出來,她對他師兄感情深厚。」

    豈止是深厚,裴子緒搖頭苦笑,行道之上,當楚陌景說出那句話時,阿九她……裴子緒說不出來那種感受,只覺得像是璀璨燈火瞬間在她身上熄滅,變成一片荒蕪沉寂。

    「他們相處多年,自然感情深厚,不過……」段承澤話鋒一轉,說道:「感情都是靠培養的,她還小,你把她帶回去教養幾年,還怕在她心裡比不上一個師兄?畢竟,你可是她的親表哥啊,哪裡是一個外人能比的。」

    裴子緒捏緊了酒杯。

    段承澤眼神漸深,笑意不減,「裴兄莫非是沒信心?其實你再想想,外人對她再好,又怎會有你這樣的親人待她好?」

    其他的話還沒有讓裴子緒意動,只有這句話真正觸到了他的心扉。他想,小表妹受了這麼多苦,其中心酸未可知曉,正如段兄所言,外人又怎會像親人那般掏心掏肺待她好?若小表妹回歸皇宮,便是姜國唯一的嫡公主,定是萬千寵愛在一身,又哪是現在可比的?

    段承澤沒再多言,悠閒的在一旁飲酒。

    另一邊,阿九坐在房裡發了很久的呆,自她問出那句話後,到現在都未與楚陌景說過一句話。

    月光透過窗子灑進來,她伸出手,像是捧了一掌清輝,半響,她起身出了門。

    楚陌景在房內聽到了敲門聲,恍然間想起當年阿九初初進入卻憂谷時,也是這般大晚上的敲他房門……「進來。」

    阿九推門而入,一眼就看到楚陌景坐在桌旁,他在擦拭雙闕劍,雪緞拂過劍身,一小片纏繞指尖,在阿九眼中,那雙手骨節分明,剔透無暇得宛如玉石雕成,絲毫看不出常年握劍的痕跡。

    阿九動了動嘴唇,沒發出聲音,她就站在旁邊,一動不動的盯著楚陌景看。

    楚陌景將雙闕劍放回劍鞘,「沒有讓你站著,坐下吧。」

    阿九還是站著,「我想要師兄親口告訴我,在你眼裡,阿九是可有可無的嗎?」

    「你為何這樣想?」楚陌景反問她。

    「師兄說的,不攔我歸家……」

    楚陌景靜默了好久,「你若想歸家,我不攔你,可你若不想,自可留下,尊重你自己的意願,你覺得不好?」

    阿九仰臉望他,彷彿要看進他的眼裡:「那個人是與段承澤一道的,師兄沒想過這也許是個陰謀?再者,我如果選擇回那所謂的家,師兄便一點都不挽留嗎?」

    「他未曾說謊,我能感覺到,」楚陌景語氣輕淡,「回家與否……你開心便好。」

    阿九低聲笑了起來,固執的問:「我只想知道,師兄捨不捨得我離開?」

    楚陌景看著她亮亮的眼睛,像是一瞬間又聚集了星光,「這很重要嗎?」

    「最重要。」阿九道。

    楚陌景點點頭,坦言道:「不捨得。」

    阿九:「……」

    從白日到夜晚,她的心忽上忽下,此刻終於落回了原地。

    緩緩舒了口氣,阿九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恨恨道:「師兄,你真會折磨人!」

    楚陌景:「……好好說話。」

    阿九哼了聲,直接爬到他身上,摟住他的脖頸,「你自己都不好好說話,害我傷心好久!」

    「傷心?」楚陌景道:「你尋到親人,不該開心嗎?」

    「師兄以為一個突然冒出來的表哥會及得上你嗎?縱然他是我親人,可他沒有像你一樣救我,教我,養我,疼我,護我……」阿九說著,眼睛漫上酸澀之感,「在我心裡,他遠不及你。」

    楚陌景一時怔住。

    阿九臉頰蹭到他的脖頸,她偏過頭,突然很想一口咬上去……心底深處甚至有種被壓抑的衝動,她想讓這少年永遠沉睡過去,沉睡在妄浮之巔雪飄之地,只有她能日日相對,世俗紅塵,情孽愛恨皆會遠去,他的心永遠純白一片……只屬於她。

    阿九被自己突然冒上來的念頭嚇了一跳。

    「如果他像我一樣教你,養你,疼你,護你呢?」楚陌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問,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他就已經說出口了。

    阿九深深看著他,倏地退開幾步,一把拿起桌上的油燈就往左手腕燒去……冷汗頃刻溢滿了額頭。

    楚陌景終於變了臉色,幾乎瞬間就出手掀翻了她手裡的油燈,頭一次厲聲斥責她:「你做什麼?」

    油燈濺起幾滴火花,轉眼就在寒氣之下滅了。

    阿九因疼痛慘白著一張臉,卻反而甜甜笑道:「說來說去,都是因為這道刀疤,師兄你看,這下好了,刀疤沒有了……我不是他的表妹,我只

    是你的師妹,所以,所以……」

    楚陌景抓住她的手臂,腕上的刀疤果然已經看不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燒傷,醜陋又可怖。

    「寧九卿!」

    楚陌景神情從未有過的冷然,桌椅都在他週身勁氣下碎裂,他甚至直接叫了阿九的名字,聲音冷得可怕。但他什麼都沒說,拉著她就往門外走。

    「師兄,這麼晚,紀叔叔一定睡了。」阿九還在笑,用一隻手拽住他,「別去了。」

    楚陌景活了這麼多年,還沒有像此刻這般氣極,他情緒很少失控,幾乎次次都是因為阿九,僵持片刻,他漠然道:「如果你不想活了,我直接殺了你,何必如此!」

    阿九眨了眨眼睛,看到他手都在顫動,心知自己恐怕真把人氣的很了,但她竟覺得有些高興……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既是自己下的手,阿九自然知道輕重,這燒傷看著厲害,實在並未傷及筋骨,比她料想的還要輕,大概也是因楚陌景出手太快了。

    「師兄,別生氣……」阿九抿了抿唇,像從前一般囁嚅出聲,語調軟軟,眼裡慢慢的泛出淚光。

    所有的怒氣都沉澱下來,楚陌景微微一歎,拉著她坐下,找出一瓶藥膏,動作輕柔的幫她上藥,就是不理她。

    「師兄,別生氣……」阿九又重複道。

    「阿九,」楚陌景道:「你年紀漸長,我卻不知你在想什麼了。」

    楚陌景在想,他看來真不是會養孩子的人,一個祁少陵變成那種德行,現在阿九又時不時的來點狀況……難不成其實問題不是在阿九和祁少陵身上,而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這麼一想,楚陌景忽然覺得有哪裡不對……

    阿九左手在楚陌景的手心裡,右手就托著腮幫子看他,她默默的想,其實師兄一點也不冷漠,師兄分明那麼溫柔,再沒有比師兄這般縱容包容她的人了。

    上完藥,楚陌景又拿紗布幫她纏好,沉聲道:「回去別亂動,明天讓紀叔叔再給你看看。」

    說著,他起身,「不早了,我送你回房間。」

    「師兄,」阿九抱著他不撒手,「別趕我走了。」

    楚陌景板起臉:「今日胡鬧的還不夠嗎?」

    「可我只願意跟你胡鬧!」阿九胡攪蠻纏。

    「……」楚陌景忽然明白了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竟無言以對了。

    若是谷主在這,大概一定會幸災樂禍:看你自己把人縱容得無法無天,這回可是自討苦吃了。

    楚陌景無奈的看了她一眼,見這小丫頭捂著手腕可憐兮兮的模樣,心知有幾分是她故意的……可知道又能如何,說到底,還是他自己不忍心罷了。

    也罷,今日起起落落,恐怕也著實令她受了驚嚇了。

    楚陌景輕歎一聲,將阿九抱到床上,拍拍她的額頭,「好好休息,莫再胡鬧了。」

    他說完就要轉身,被阿九一下子拉著,「師兄,你去哪兒?」

    「你睡吧,我溫習心法,不走。」楚陌景安撫她。

    阿九:「……」

    大概是今日事情太多,沒過多久,阿九便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楚陌景在一旁閉目靜坐,睜眼看了看,倏而聽到她說了句夢話:「楚陌景你不是人……」

    「……」被罵的人不動聲色,卻又聽到她微弱的呢喃聲。

    「師兄,你是我心中的明月……」

    楚陌景愣住,運轉的心法險些錯亂,心中有一塊悄然決堤,他卻茫然之極,從未有過的茫然。

    夜色褪去,晨光微醺,太陽自地平線升起,光芒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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