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來臨,天空像籠上了一層淺黃的輕紗,朦朦朧朧,頗似霧裡看花。
那些昏迷的弟子們都漸漸醒了過來,阿九看了看周圍,忽然問:「師兄,你們看到祁師兄了嗎?」
楚陌景微怔,搖了搖頭,「沒有。」
「林子裡面的人應該都被眾位前輩帶出來了,」紀恆聽了,皺眉道:「難道少陵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阿九連忙開口:「我那時看到祁師兄往左邊的山腰上去了……」
「左邊?」老乞丐嘀咕道:「陰姬住的右邊,左邊……是枯骨那老頭啊!糟了,枯骨脾氣古怪,祁小子不會出什麼事吧?」
楚陌景頓了頓,看著谷主,谷主抓抓頭,「一個個的都會亂跑,麻煩死了!景兒你去一趟枯骨那邊,把少陵帶回來!」
「等等,「老乞丐指指甦醒過來的孫德立,「這小子是枯骨那老傢伙的曾孫,帶他一起過去會好說話一點吧。」
孫德立一抬頭正對上阿九看過來的視線,頓時一僵,阿九笑著拉了下楚陌景的胳膊,「師兄,我跟你一起去。」
「愛去都去吧,困死了!」谷主打了個哈欠,不管不顧地擺擺手回去了。
楚陌景牽著阿九,順便看了眼孫德立,示意他跟上,老乞丐倒是想跟上去看著點,可是紀恆這邊也需要幫忙,便吩咐他們小心些,沒跟過去。
阿九原本想把輕鳥交給他們看管,誰知那隻小輕鳥卻亂叫亂動起來,紀恆看了就笑:「小東西受了傷,如今只認你,你帶著吧。」
難不成讓她帶著隻鳥去拜訪前輩?阿九頗為無語。
楚陌景瞥了眼,伸手接過輕鳥扔給了紀恆,平靜道:「不聽話就不養了。」
小輕鳥似乎聽懂了他的話,委委屈屈的「啾啾」叫了兩聲,趴在紀恆懷裡不敢動了,可憐巴巴的望著阿九。
阿九:「……」
走到半路上,阿九才回過神來,驚喜的說:「師兄,你的意思是我可以養小輕鳥嗎?」
楚陌景淡淡反問:「你不是喜歡?」
「我是喜歡,可是……」
「喜歡就養著。」楚陌景摸摸她的頭,說道:「給你解悶。」
旁邊的孫德立臉扭曲了一下,默默內傷了,輕鳥這麼稀罕的東西,以往谷裡有人誤捉都是要放回去的,現在大師兄說什麼?養著給這丫頭解悶?他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阿九眼睛亮閃閃的,高興地點了點頭,咚咚被陰姬帶走了,小輕鳥的存在倒是減少了她的些許落寞。
枯骨老人的房子很簡陋,就一扇門,而且門還關著,阿九對孫德立說:「孫師兄,既然前輩是你祖爺爺,那你去敲門吧。」
孫德立嘴角抽了抽,心說這丫頭先前那麼凶殘,這會兒倒變得這麼乖巧有禮貌,不是一個人吧?
暗自嘀咕著,他還是上前去敲了門:「祖爺爺,您在嗎?」
半響,屋裡才有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什麼事啊?」
孫德立轉頭看了看楚陌景,楚陌景出聲道:「師弟頑劣,晚輩前來領人。」
低低的笑聲傳出,門輕輕開了,阿九一眼就看到屋裡有個瘦巴巴的老頭在跟祁少陵……下棋?
祁少陵彷彿整副心思都沉浸在了棋盤上,面色凝重,連他們進來都未察覺,枯骨老人伸手在他頭上一拍:「小子,醒來!」
「叮咚」一聲,祁少陵手上的棋子掉到了地上,他跳起來,興高采烈的抓著棋盤:「我想到了,前輩,我想到了!」
枯骨老人似笑非笑的望了他一眼,祁少陵正興奮,就聽到有人叫了聲「少陵」,他瞬間如同被澆了盆冰水,透心涼,吶吶看過去:「……大師兄!」
楚陌景目光落在了棋盤上,倏地凝住,只見棋盤上黑子成圍剿之勢團團圍住了白子,前有追兵,後無退路。
「前輩何意?」他抬眼問道。
枯骨老人仔細打量了他,又偏頭看了看阿九,忽而一拍棋盤,緊緊皺起眉頭,糾結的自言自語道:「哎?不對啊,這是怎麼回事……」
「前輩,前輩,」祁少陵撿起掉在地上的棋子,說道:「您說格局既定,我偏要跳出棋盤,您看,若這棋盤都在我手,局勢棋子還不是任我變動?」
阿九一愣,盯著棋盤,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枯骨老人長舒了口氣,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本書塞給祁少陵,「這是一本棋譜,上面記載著無數棋局,今日我就把它送給你了。」
祁少陵接過來,還帶著點莫名其妙,「謝謝前輩。」
阿九眼眸微瞇,有機會她倒是想看看這本棋譜。
「好了,你們都回去吧,」枯骨老人拽過孫德立,「曾孫兒,你留下,祖爺爺有話跟你說。」
楚陌景微不可察的掃過祁少陵手上的棋譜,帶著阿九兩人告辭離開。
孫德立受寵若驚的呆在枯骨老人旁邊,因為以前枯骨老人雖然待他不錯,也不曾像今天這般和善啊,等楚陌景三人的背影都看不到了,他才小心翼翼的開口:「祖爺爺?」
「你啊你!」枯骨老人揪住他的耳朵,恨鐵不成鋼的說:「我就剩了你這麼一個曾孫,你給我有點出息吧!」
孫德立總覺得他這祖爺爺神神叨叨的,哭笑不得的道:「祖爺爺,您有話好好說……」
「好好說?你懂什麼!」枯骨老人送了手,在屋子裡轉來轉去:「近年來,我夜觀星象,殺破狼三星聚合之勢不可阻擋,這天下大亂,必將易主……而你,你天生神力,命中堪為將帥之才啊!」
「啥?」孫德立掏掏耳朵,乾巴巴的說:「祖爺爺,您是不是老糊塗了?」
「滾!少給我貧嘴!」枯骨老人一巴掌扇過去,「剛剛那幾個小輩……算了,你記住,跟他們好好相處,處不好我宰了你!」
說完,枯骨老人就跑了出去,坐在了石凳上望著漸漸黑下來的天空,喃喃自語:「群星爭逐紫微宮,卻又在孤星之芒下紛紛失色,還來個異星亂局……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嘿,賊老天,我倒要看看你怎麼收場!」
下了山,祁少陵態度良好的認錯:「對不起,大師兄,我不該亂跑……」
楚陌景輕飄飄的把他手上的棋譜抽了過來,阿九立即湊上去看。
祁少陵:「……」
阿九看了一會兒就有些暈,只覺密密麻麻的一片,不定下心來也看不出什麼,她揉了揉眼睛,卻見楚陌景合上棋譜還給了祁少陵:「好好看。」
「我一來這裡,前輩就抓著我陪他下棋,最後還送了本棋譜給我……大師兄,你說這是為什麼啊?」祁少陵抓抓頭,十分不解。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阿九道:「咚咚姐還被陰姬前輩收做徒弟了呢!」
祁少陵面露驚色,問道:「那你呢,你捉到輕鳥了嗎?」
阿九彎了彎眉,笑意盈盈的說:「當然。」
「便宜你了!」祁少陵嘀咕一句,心裡也有數了,無論他怎樣不平,以後阿九都是小師妹了。
「什麼啊,分明是我自己夠爭氣!」
「哼,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見識!」
「呵呵,你哪裡是大人了?分明是個『小人』!」
…………
楚陌景看著他們你來我往的吵吵鬧鬧,神色微緩,然而下一秒又陷入了深思,他記得師父曾說過,枯骨老人近年來迷上了星象之說,擅演天機……天機嗎?
最後一絲餘暉落下了地平線,夜幕悄然降臨。
咚咚站在門邊,望著門上掛著的鈴鐺,陰姬擺弄著鈴鐺,說:「催魂鈴是我最厲害的功夫,也是我陰姬的標誌,你若要學,將來必然會面對無數腥風血雨,你害怕嗎?」
「學了……我也會變得像您一樣厲害嗎?」咚咚眼中有些慌亂,更多的卻是決心。
陰姬笑了起來:「不,你是我的徒弟,我自然會把你教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咚咚,你以後會比我更厲害!」
咚咚聞言,慢慢走到陰姬身前跪下,「師父,我要學,我要變得讓所有人都不敢欺負我……」多年的乞討生活讓她提前經歷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她沒有幸運的遇上任何救贖,所以她渴望著,渴望著一切能出人頭地的東西,無論付出什麼,都在所不惜。
「咚咚,世人皆以為催魂鈴上共有九個鈴鐺,三重響聲便是極致,其實不然,」陰姬抬手放在她的頭上,緩緩道:「真正的催魂鈴,五重響才是極致。」
咚咚道:「那剩下的鈴鐺都去哪兒了?」
陰姬沉默了一會兒,聲音森冷刺骨:「在留聲閣裡!」
「留聲閣?」咚咚不解道:「您為什麼不去拿回來?」
「我去不了,當年我被人追殺逃入谷中,曾立下重誓,不再踏出卻憂谷一步,」陰姬頓了頓,語氣竟有些淒然與蒼涼,「留聲閣,哈哈,幾十年了,也不知道他死了沒有……」
咚咚皺眉,不明白陰姬為何情緒這般失控,還未等她細問,陰姬便冷冷道:「咚咚,你入我門下,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
「您說。」
「他日你學成出谷,給我殺盡留聲閣的人,尋回催魂鈴的其餘鈴鐺!」
咚咚睜大眼睛,喃喃道:「殺……殺盡?」
「好孩子,那是你師父的仇家,難道你連為師父報仇都不願意嗎?」陰姬的聲音彷彿有股魔力,只聽她輕輕說道:「更何況,等你尋回鈴鐺,你就可以練就催魂鈴五重響,到時候,這天下再無人敢欺你!」
「……是,徒兒謹遵師命!」咚咚抬起頭,對上了陰姬的視線,那一瞬間,她彷彿看見了一片飄紅的血海將她包圍,無邊無際難以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