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地方,寂靜無聲,只聽到岩漿滾過的茲茲響。
柳雲笙驚魂未定,呆呆的看著楚陌景,身後的隨從都擁了上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打量自家少閣主,見他無事才放下心來。
「殞火精未融入,這劍就未成,誰讓你擅自拔劍的!」紀恆神色微變,走到楚陌景跟前,頭一次用堪稱嚴厲的口氣對他說話。
阿九低頭一看,也蹙了蹙眉,這劍通體銀白之色,雖璀璨無暇,極為美觀,但隱隱有股寒到極致的氣息外露,不像她曾見過的,劍身緋色,劍氣內斂不露分毫,不動無瀾,動則千鈞。
「師父曾說,持劍為救人。」楚陌景靜默片刻,答道。言下之意分外清晰,習劍者,劍心通明,若能救,怎能視而不救?
然而說話間,他握劍的手已經覆滿了冰霜,紀恆又氣又急,語無倫次的吼:「死小子,死心眼!快!劍鞘呢?還不快把劍收回去,沒看到劍氣引動你體內寒氣了嗎……你還不動,信不信我揍你啊!」
楚陌景默默低下頭,一抬手,回劍入鞘,阿九看到那劍鞘竟是木做的,隱約明白,那大概是一種特殊的木材,可以隔絕劍氣。
紀恆運功化去他手上的冰霜,掏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粒藥丸,粗魯的塞到他嘴裡:「給我嚥下去,不准吐出來!」
阿九忍不住噗嗤一笑,覺得楚陌景的眼神雖如常,卻彷彿有些委屈的意味,也就是這種時候,他才像個孩子吧。阿九扯了扯楚陌景的袖子,彎了彎眉,悄悄說:「大哥哥,你剛剛真棒!阿九以後也要像你一樣救人!」
楚陌景眨了眨眼睛,心倏地就軟成了一片,春水似得漾開,也是在這一刻,他真正的下定了決心,要把這個小姑娘帶回去,讓她無憂無慮的長大。
「別以為我沒聽見……小屁孩懂什麼?」紀恆伸手就是一個暴栗。
阿九捂著頭,心說紀恆平日裡那麼斯,怎麼一發脾氣就像變了個人似得……真可怕!
柳雲笙回過神來,連忙推開一堆隨從,跑過去,滿臉感激和擔憂:「多謝這位……小公子相救,你沒事吧?」
楚陌景看了他一眼,搖搖頭,沒說什麼。
「是你……是你們!」孟琦珍突然尖聲叫道:「爹,就是他們,當日欺負我的人!那個小丫頭一定就是那個小乞丐!」
孟肅一愣,與此同時,還有一個聲音驚喜道:「殞火精,岩漿上飄著的石塊裡有殞火精!」
「喂喂,凡事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老乞丐站在岩漿前面,伸手一擋:「這殞火精可是我們先發現的!」
孟肅眼光瞥過老乞丐幾人,那日孟琦珍吃了虧回家後就大發脾氣,又哭又鬧的,他為了安撫女兒也曾派人去抓那幾個人,但搜尋幾日都是一無所獲,沒想到今日在這裡遇到了,不僅如此,這幾人的目的也是殞火精。
想到這裡,孟肅揚聲道:「咱們江湖中人,向來信奉強者,這殞火精,自然也該是能者得之……大家說是不是?」
在場眾人既然來到這裡,又有誰不想得到殞火精?當下紛紛應和孟肅的話。
「孟莊主說的有理!」
「能者得之,是該如此!」
「對,對!」
老乞丐眼神一厲,手一揮,那幾個叫囂的最厲害的當場就摔了個跟頭,捂著溢血的嘴角說不出話來了,「換了二十多年前,老頭子還有所顧忌,可如今江湖上被你們這些溜鬚拍馬之輩搞得烏煙瘴氣,真正有本事的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你們就算一起上,老頭子我也不怕!」
阿九手心溢出了冷汗,很為老乞丐擔憂,這一番話可把在場的人得罪光了,拉仇恨的本事妥妥的啊!
紀恆暗暗翻了個白眼,拉著老乞丐往旁邊走,邊走邊說:「哎呀,周老您是前輩,何必跟後輩一般見識?這俗話說得好,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來,阿景,九卿,讓開點,殞火精周圍遍佈岩漿,咱們今日就開開眼界,看看諸位英雄好漢是怎樣大展身手的!」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臉色都僵住了,阿九跟著楚陌景,聽話的往旁邊站了站。
其實當今江湖明面上的重要勢力可以這麼分,一莊一教一塔,二閣三谷七大派,包羅正邪。七大派式微,閉門潛修,千機閣掌情報,留聲閣專注暗器,神醫谷和毒王谷一直相愛相殺的不管別人,魔教為邪道,千層塔是試煉之地。看來看去似乎都不靠譜,所以走中庸路線的名劍山莊,就順理成章的成為了正道頭頭,或者說,是名義上的正道之首。
今日來的,只有名劍山莊和留聲閣的人,因為鑄劍和造暗器都需要好的材料,殞火精這樣的珍稀材質,正是他們最渴求的。
常常有不明所以的人會問,不是說三谷嗎?怎麼漏了一個?
被問的人通常都是一副極為糾結的模樣,最後都這麼答:江湖秘聞,不好亂說!
久而久之,這最後的一谷就慢慢的被人淡忘了。
在場眾人面面相覷,不少人都上前想碰一碰運氣,結果——
「看我的吸掌……啊,燙死我了!」有個虯髯漢子用了吸掌,結果石塊沒吸過來,反而吸到了岩漿,幸好撤得快,否則那手臂也廢了。
還有個想用兵器把石塊撈上來,結果兵器剛下去就被融化了。
幾個來回過後,眾人都搖搖頭,歎氣的歎氣,心痛的心痛……大部分的目光都落到了孟肅身上,既然留聲閣只來
了個毛沒長齊的少閣主,能指望的也只剩下名劍山莊莊主孟肅了。
孟肅無法,只得硬著頭皮上,他神情凝重的看了看,面對這岩漿,再高的武功也沒用啊!想了想,他一臉無奈的拱手:「至熱之火,除非有至寒之水才能將它熄滅,諸位已用盡手段,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慚愧,慚愧。」
有寶在前卻不能得到,這種滋味真夠憋屈的!
紀恆似笑非笑,眼見眾人都是垂頭喪氣,這才出聲道:「這殞火精,諸位都不要了?」
孟肅手心緊握,冷哼一聲,嘲諷的看他:「有本事你們就去拿,拿到了算你們本事,我們也心服口服!」
紀恆等的就是這句話,他湊近楚陌景的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而後笑瞇瞇的望著阿九:「九卿,你願不願意幫你大哥哥做一件事情?」
阿九抿唇笑,點了點頭。
楚陌景走到岩漿旁,紀恆朝老乞丐使了個眼色,老乞丐愣了下就明白了,當即抬掌,運功貼上楚陌景的後背,楚陌景身體微微一僵,腳下冰霜遍佈,漸漸的竟然漫延到了岩漿之上,更可怕的是,冰霜過處,岩漿全被凍住了,烈烈岩漿還在下面燃燒,上面卻結了一層冰。
「天哪,這,這……」
「……不可能!不可能!」
「是那個孩子!剛剛被他一劍劈開的蝙蝠上也覆滿了冰霜……他,他是個怪物!」
耳邊聽著一句句或驚恐或詫異的議論,孟肅緩緩吐出一口氣,喃喃道:「至寒真氣……那個孩子練的竟然是至寒真氣!沒想到有生之年我還能見到有人練這麼可怕的武功……不對,小小年紀就有這麼重的寒氣,他怎麼練的?怎麼活到現在的?」
孟肅下意識地捏緊了劍柄。
老乞丐收回掌,使勁搓了搓手,一蹦三尺遠,冷得直哆嗦:「哎喲,我說冰娃娃,你再這樣練下去,遲早變成冰棍!」
柳雲笙看得目不轉睛,心有慼慼然的點頭:「好厲害,這樣的才配做我的小弟啊!」柳雲笙生平宏大志向:收天下我輩能人做小弟,娶天下第一美人當老婆!
這二貨……阿九嘴角一抽,頓時哭笑不得。
「九卿,看那邊,」紀恆指著結冰的岩漿河,笑道:「怕不怕?你敢在上面走嗎?」
阿九眨著眼睛,笑了笑,說:「我不怕。紀叔叔,是不是要把那些小石頭撿回來?」
「嗯,真聰明。」紀恆摸摸她的頭,從竹筐裡拿出一個木頭製成的盒子遞給她,「因為只有九卿最輕,不會把冰踩裂……不過依你大哥哥如今的寒氣可凍不了多久,你動作要快些。」
阿九拿了盒子就跑了過去,小心翼翼地踩上了冰面,再下面是滾滾灼燒的岩漿,還是挺令人膽寒的。
但在旁邊的人看了,粉白衣裳的女娃娃踩在冰火之河上,彷彿在嬉戲玩耍,猶似天境景觀,竟有種驚心動魄的視覺震撼。
孟琦珍咬牙切齒地轉過頭,暗暗不屑,臭乞丐,以為改頭換面就能掩飾低賤的身份嗎?
阿九撿起一個石塊,原以為會燙手或者凍手,結果發現入手的溫度不冷不熱,就跟平常的石塊一樣……她動作愈發快了起來。
楚陌景一直看著她,直到高高興興地跑回來,伸手把盒子給他時,他頓了頓,終是忍不住微微一笑,似驚鴻過影,轉逝無痕:「很好。」
阿九踮起腳尖把盒子放到他一隻手上,拉過另一隻手在臉頰上蹭了蹭,眉眼彎成了新月。
老乞丐用胳膊碰了碰紀恆,小聲問:「你見過冰娃娃和人這麼親近過嗎?」
紀恆沉默半響,才用一種感歎的語氣說:「九卿確實可愛,最重要的是,和阿景有緣。」
老乞丐嘿嘿低笑幾聲,意味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