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守著的人是炎城,他聽到有人走動,定是穆琰,然而腳步輕中有重,他猜想可能萱貴嬪娘娘醒了,現下正被他家主子抱著呢,便在腳步聲越發靠近時將門打開了,果然便看到與他腦海中想得如出一轍的場景。
沈瑾萱長髮落下,猶如黑色瀑布一般,蒼白小臉埋進了穆琰的懷中,她的腳沒有穿鞋,在長袍下半隱若現,白皙纖細。
炎城不敢多看,迅速垂下眼簾,然而那一眼卻還是看到了沈瑾萱烏黑的頭髮與雪白的腳丫。
壓下心中驚艷,炎城恭敬地待兩人走出後把門好好合上,再跟到他們的身後,始終都沒再把眼皮抬起來。
兩間房是一牆之隔的隔壁,走了沒幾步就能到,穆琰走到窗戶前忽然停下,他沉聲命令道:「查,查清楚是誰。」
見到炎城他要徹查此事的命令才下,是因為穆琰要炎城知道這件事情他有多麼重視,這種重視,到了讓他不想讓別人轉達命令的地步。
而不管是誰,都必須要為此付出一定的代價。
炎城領命退下開始展開調查。
穆琰抱著小人兒繼續走了幾步,然後拐進隔壁房間。
床邊坐著雙眼佈滿紅血絲的端王,他本來合著眼睛睡著了,聽到穆琰在窗戶那兒說話聲兒後便醒了過來。
也難怪他熬不住,趕路將近一個月從司國到祁國帝安城,還沒來得及好好休息一晚呢,便遭遇刺客,小兒子又身負重傷,他神經高度緊張的情況下比一般熬夜還要消耗人的體能,能一直保持著淺眠狀態已經是實屬不易。
穆琰走到他的身邊,他懷中的沈瑾萱先看了看疲憊佈滿臉孔的端王,又一眨不眨的盯著床上的沈小王爺看,她揪著穆琰衣襟的手緊了緊,帶了點撕扯的意味。
沈小王爺臉上毫無血色,一頭長髮被他壓在身下,汗水打濕的幾縷髮絲晾乾後粘在臉上,黑白分明,一張睡容毫無生機,他身上被換好的乾淨裡衣血色已染。
沈瑾萱仔細盯著沈小王爺的胸口看,才能看出來一點點微弱乏力的起伏。昨夜情況混亂,她都不知道他是何時參戰的。
心中一直存在的恨意似乎在瘋狂生長,她差一點就再次失去她的弟弟了,就差那麼一點點。沈瑾萱千算萬算也算不到傅熠會抓住此次機會殺害她的家人,他竟然一點都不容人!
那麼,等到了時機,她也絕對不會客氣,傅熠所做的一切,都被她牢牢記在了心底,總有一天,她會盡數歸還!
恨意膨脹,燃盡眼底。
穆琰感覺到懷中小人人兒的變化,垂眸看沈瑾萱,卻只看得她側著臉,眼睛緊緊盯著沈小王爺,他並不能看清她的表情,卻能知曉她是在恨那個傷她兄弟的人,小人兒像是已經知道誰是指使者了……
想起她先前說的噩夢,難道這小人兒已經把罪責歸於司國皇帝傅熠了麼?
不管怎麼樣,罪魁禍首都會得到懲罰。
他穩了穩心神,說道:「岳父,您去睡會兒吧?」
端王聞言抬手掐在眉心處,兩指用力捏了捏,他看穆琰的樣子就知道他肯定也是一宿沒睡,下了早朝就趕過來的。搖了搖頭,端王謝絕他的好意,讓他趕緊帶沈瑾萱回的房間一起好好休息一會兒,其他的過後再作打算。
沈瑾萱聽到端王的說話聲兒才回過神來,癟了癟嘴,夾著哭音兒喊他:「爹……」
「聽爹的話,趕緊回房休息,你弟有我看著呢。」端王說著話站起身來,抬手摸了摸沈瑾萱的頭頂:「聽話。」
穆琰並不堅持,畢竟沈小王爺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他將小人兒抱好,又與端王說了兩三句話,便退出房間。
沈瑾萱也知道現在堅持逞能都是最多餘的,但她實在是心疼端王,可她身上有傷不說,肚子裡還懷著孩子,不能替了端王,只好咬咬牙,抬手摟住穆琰的脖子,乏力的伏在他的胸前,鼻頭發酸。
傷在背上,躺著是肯定不行的,穆琰只好繼續讓小人兒趴著。
這個姿勢彆扭極了,原本昏睡著並不覺得,可現在清醒了就怎麼趴怎麼覺得不舒服。
「陛下……壓得慌……」
沈瑾萱扭著臉,長髮被穆琰的手指溫柔攏到一邊,淡粉色的小嘴嘟著,下唇有一處極其紅艷,是治傷時她疼極了咬破皮的傷處,就像落了一點梅花兒似的。
她撒嬌時說話總是黏黏的,似乎字字都稠在了一起,讓人聽了耳朵與心也跟著發軟。
穆琰知道壓到哪兒了,可他想不出更好的姿勢給她,只好聲音嘶啞著回到:「那我給你揉揉?」
臉上染了一層薄薄的粉紅,沈瑾萱嬌滴滴睨了他一眼,她可是正正經經跟他訴苦呢,怎得這人越發沒了正形?
「哼,」她小心翼翼動了下胳膊,「陛下也睡會兒?」
穆琰坐到床邊,看她背上傷口處衣裳染的血跡好像擴大了一圈,他皺了皺眉,眼裡存的戲虐被擔憂與心疼所替代:「讓我看看你的傷。」
說話的聲音都輕了不少。
「嗯,」沈瑾萱自然是依的,她說:「肯定是要留疤的。」
雖然當時取箭施了麻藥,可那箭頭刮著肉往外拔的感覺還是有的,她可以想到,箭拔出去之後傷口肯定就成了個血窟窿,難看而且會留疤。
穆琰從她的領口處將衣服小心褪下,
小小的肩頭圓潤白嫩,脖頸上髮絲順滑,繼續將絲薄的裡衣向下褪,便看到貼了白布的傷處。
血浸透了疊成方形的層層白布,都快把那白布染成紅布了。
看著那觸目驚心的紅色,穆琰捏著衣服的手微不可察地顫了顫,兩道鎖在一起的眉鎖得更深了些。
他用另一隻手的兩指捏住白布一角,盡可能輕緩的掀開。
紅肉模糊,血水淋淋。
僅一眼穆琰就不想再看,鬆開兩指讓白布落下,把沈瑾萱的衣服仔細拉好。
「留疤也無妨,我又不會嫌。」他這才接了她剛剛的話頭。
對於留疤與否,沈瑾萱在意的很。
雖然留疤也是留在肩頭,她根本看不見,可她看不見穆琰看得見啊,重新長肉凝合的疤,想想就醜得很。
卻也不是怕他會嫌棄,只是覺得終究是難看了……
見她不說話,穆琰彎腰脫了鞋子,兩條長腿放到她的身側,上半身往後靠,他輕闔上眼睛:「乖,睡會兒吧。」
沈瑾萱沒應他,半晌才軟糯的「嗯」了一聲兒,原她已經處於半夢半醒間。
穆琰本想等她睡熟後就回宮處理政事,怎奈他也困乏得很,瞇著瞇著就睡著了。
一覺睡醒後,日頭正毒,正午時分。
陽光大喇喇刺進屋裡,亮得晃人眼睛。
穆琰使勁兒眨了眨眼,乾澀得以稍稍緩解,他垂著眼睫看他的小人兒,她睡得很沉,眉頭沒有像他早晨來時那樣擰著,可以看得出來睡得還是挺安穩的。
她的臉壓在兩隻上下交疊在一起的手上,時間長了臉蛋怕是會疼,手臂也會發麻。
然而穆琰無能為力。
他又仔細看了會兒她的臉,便將雙腿移開。
待穆琰穿好鞋打算離開時,房門卻被人推開,隨即走進一人,正是端王妃。她的手上端著一碗烏漆墨黑的藥,上方還冒著徐徐幾縷白煙。
她看見床邊坐著的穆琰,淺笑著衝他點了點頭。
穆琰忙從床上站起來,等端王妃走近床邊後從她手中端過藥碗,喊了聲「岳母」。
端王妃含笑答應,手上空了之後她坐到剛剛穆琰坐的位置,柔聲道:「萱兒,萱兒……」
沈瑾萱睡得非常沉,只覺得耳邊一道溫柔的聲音由遠漸近,縹緲若無。
「萱兒,醒醒,喝了藥再睡。」端王妃早就瞥見她肩膀上的血跡了,心肝都在發疼,於是呼喚間聲音更加輕柔,就連音量都不自覺放低了。
大腦沉沉呼呼的沈瑾萱總覺得這聲音熟悉,讓她聽了心中酸澀滿漲。
是娘親……
可娘親不是已經去世了麼?
這一認知讓沈瑾萱感到無比痛心,耳邊柔軟愛憐的呼喚遠去,週身黑暗更濃,她覺得有一股力量開始拉她,是極其凶狠殘暴的力量,而且忽然間寒風刺骨,刮得她臉蛋生疼,那黑暗的深處有雜亂悲涼的哭嚎尖叫,她怕極了……
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
她怎麼會在這裡?
這裡又是哪裡?
黑暗中沈瑾萱茫然無措,哭嚎喊叫的聲音越發清晰,她還依稀聽到鐵鏈嘩嘩作響,想要逃離,卻不知腿腳何在,想要揮散黑暗,卻無法抬起胳膊。
她突然想起她已經死了,那麼,她這是要下地獄了?
沈瑾萱心慌不已,她不是重生了麼,她剛剛不是還和穆琰說話來著?
對啊,穆琰,她的皇帝陛下。
「穆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