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殿
龍案前
身著華服的男人還在埋頭批閱奏章,他的手指纖長白皙,書寫間筆酣墨飽,筆下飛舞的字跡剛勁有力,十分好看。
寫著寫著,他似乎覺得口渴,便將筆桿被他握得溫熱的毛筆放置到那精緻的青白玉龍紋筆架上,他轉了轉右手腕,然後習慣性的把左手伸向左上方。
盛滿提腦醒神的茶杯精準無疑被他捏住,遞到唇邊他一飲而盡。
「啟稟陛下,子時已過,是否就寢?」
耳邊響起御前太監的詢問,他垂眸想了想,事情都處理的差不多了,於是點點頭站起身來信步走向東偏殿,而後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停下腳步問身方纔那說話之人:「你可還記得李潛所言他們大概何時入城?」
「回陛下,明日可到。」
被喚作陛下的男人輕輕嗯了一聲,走進東偏殿寢宮。
**……**
翌日,陽光明媚,陽春三月的小風,說不上多溫暖,卻也不再刮得人臉生疼。
城外郊區的道路旁,搖曳生姿的柳條發出一點點稚嫩的芽兒,顏色那樣可愛新鮮,沈瑾萱趴在車窗往外看,空氣清新又好聞,她覺得心曠神怡。
待百人的迎親隊伍進了城,不少百姓站在街邊好奇張望,他們嘴裡說著些什麼,卻被馬車的咕嚕聲壓下,沈瑾萱並不能聽到,可是只看他們含笑的面容就知道他們一定沒說壞話。
怕被人看到,進城後她只悄悄掀開一角車簾,偷眼去瞧這完全陌生卻又莫名熟悉的街道人群、小販和店面,心中頗有感慨。
今日並不能直接進宮,還需要尋一家客棧暫且住下,梳妝打扮整齊乾淨後才能面聖。
此時正值晌午時分,飯館和客棧人都比較多,李潛只說他先行打理好一切,再請她出來,可是沈瑾萱覺得坐了這麼久馬車,屁股都快被坐平了,李潛前腳跨進一家名為「客似雲來」的客棧後,她後腳就跟了進去,只是頭上帶著遮住容顏的帷帽。
「客官啊,您瞅瞅現在人這麼多,我們真是不好趕人啊。」原來是李潛要包下整家客棧,卻遭拒絕。
沈瑾萱走上前,輕聲說道:「不必如此大張旗鼓,帝安城你們各自有家,回家便可,留下三五個守在此處就夠了。」
李潛覺得不妥,搖頭。
沈瑾萱倒是也不堅持,她又說道:「那就加錢。」
有錢能使鬼推磨,老闆斷然不會跟銀子過不去的,他不願意承包給李潛,無非是嫌他給得錢少,卻偏還不明說出來。
果然,加了錢後老闆發動全店的夥計,把吃飯的客人勸著哄著出去了,住房的房客們也都好言好語給請到別家客棧去了。
於是,沈瑾萱一行人舒舒服服入住這家大客棧,只待明日到來,踩著吉時入宮面聖。
只是這一晚,沈瑾萱無可預知的失眠了,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勾著她的心,使得她的心靜不下來似的。客棧的老床板被她翻滾的吱吱輕響,地上還睡著鋪地鋪的明燕,她並不想吵她好眠,便不得不強忍著翻身的*。
總之,這一晚上沈瑾萱很痛苦,她明明困了,閉上眼睛卻無法入睡,簡直像是在受刑,好像前世她進宮的前一晚可沒像現在這麼輾轉反側,不過想著那些有的沒的雜七亂八的事情,她終於在不知不覺間沉沉睡著了。
「郡主,郡主,您快醒醒,耽誤了時辰可就不好了。」
縱然沈瑾萱不想吵到明燕而刻意忍耐了翻身的*,可明燕還是知道她家郡主昨夜在床上輾轉反側許久都沒入睡,最後怕是累極了,天亮之前呼吸聲才漸漸平穩冗長起來。
她何嘗不想讓郡主睡飽呢,可今天是郡主與祁國皇帝成婚的特重要特大日子啊!耽誤不得、耽誤不得!
「郡主!」
外頭帶有催促意味的敲門聲不斷,明燕一緊張,覺得相較於吵醒她家郡主而被小小處予懲罰而言,因為耽誤吉時而被皇帝刺死可輕鬆容易接受的多了,於是她再顧不得許多,爬上床使勁兒才搖沈瑾萱的肩膀呢。
「嗯……別搖了,明燕。」
沈瑾萱被搖的神志不清,翻了個身,滾到床的裡面去,然後才睜開雙眸,迷迷糊糊看了看左右,居然又把眼睛給閉上了!
明燕一看她家郡主睜眼又合上,擺明了不願意起床的意思,心臟頓時跳得像個喝了雞血的兔子似的,她真的管不了許多了!!
明燕抱著一顆得罪郡主撐死了也就打兩下屁股,耽誤了吉時就有可能掉腦袋的決心,兩條腿跪著朝床的裡側蹭去,伸手就把沈瑾萱撈了起來,然後她扭臉朝外大聲喊:「來人吶,郡主醒了,快端水過來!」
於是接下來沈瑾萱就像個牽線木偶一樣,被人剝·光了放在浴盆裡時才甩甩臉,從睡夢中徹底抽離出來。
然後就是不停歇的沐浴、擦身、穿衣、上妝、盤發……
打理好一切之後,沈瑾萱瞅著外面天色已然即將黃昏,然而,這便正是吉時。
其實按照古往今來的道理來說,皇帝是沒有大婚典禮的,只有皇后的冊封典禮,但是沈瑾萱情況不同,她是和親而來,司國的明萱郡主,多少是要有些場面的。
故,祁國特意辦了一場大婚典禮,雖然完全稱不上隆重,但好歹也是給足了司國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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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著大紅喜服坐在喜轎中的沈瑾萱閉上眼睛,把頭靠在轎子一邊,決定要閉目養神一會兒,連續兩個晚上都沒睡個好覺,她真怕精神恍惚間再出什麼岔子。
轎子外面沒有普通人家成親時的吹打樂聲,所以格外安靜,隱約間可以聽到人的腳步聲,不過也只是隱約而已。
原本做好閉目養神打算的沈瑾萱覺得,她胸膛裡的一顆心臟跳動的格外強勁有力,砰砰、砰砰,一下一下感覺好清楚啊,而且速度還越來越快。
沈瑾萱抬手搭在她的心口處,細細感受到心臟跳動傳出的震動,她不由咧嘴笑開,無奈至極。
真是的,又不是第一次嫁給他,瞎緊張什麼?
頭上架著精美鳳冠,眼前垂著串串金色小珠連成的珠簾,隨著轎子輕微的搖晃而互相間輕輕碰撞,發出細小的叮叮聲。
轎子晃了晃,而後穩穩當當落下。
透過珠簾,沈瑾萱看到轎簾被人掀起,那人將半個身子都探了進來,朝她伸出一隻手。
沈瑾萱不猶豫,將手遞了過去。
被那個人小心攙扶著下了轎子,待兩隻腳都站定了,她才抬頭看,只見宮道兩側整整齊齊站了幾排人,個個神情都嚴肅認真,眼珠子都沒轉動一下。
又高又長的遠處是碧藍的天,天底下就是成群的華麗宮殿,沈瑾萱腳下踩著的這條宮道直直通向的那一座宮殿,威嚴而富麗,門擴柱紅,正是崇嘉殿。
長長的宮道,一眼望去平坦無絆。
沈瑾萱昂了昂頭,抬起腳一步一步向前走,走得不急不緩,裙擺晃動間都是儀態萬千。
她每走一步,腦海裡便映出前生的某一片畫面,有她嬉笑間奪人性命的,有她醉酒後翩翩起舞的,有她望著天上月亮思念傅熠的,有她被打入冷宮時受人欺凌命懸一線的……
還有,無論她做什麼,都依言相向的他。
因為她的勾·引·魅·惑,他才迷失了最初的本我,在她故意的引導下,變成了人人唾罵昏庸皇帝,是她對不起他,重來的這一世,她一定對他好,彌補她曾經的過錯,贖她所犯下的滔天罪孽。
走著,想著,視線裡突然呈現鋪有喜慶紅毯的台階,沈瑾萱這才意識到她已經走到了宮道的盡頭,順著一層層的台階向上望,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站在最高處,她剛剛滿腦子都在想著的男人。
與她身上喜服款式相仿的一襲紅袍衣擺隨風翻飛,時不時露出裡面黑紅相間的長靴,褲腿裹在靴筒裡,向上是兩條修長筆直的腿,再往上是被腰帶束住的精窄而蘊含力量的腰間,最後,是那張好看的臉。
男人負手而立,亦是垂眸看向她。
四目相接,沈瑾萱呼吸一窒,腳下也是一頓,心中不由大驚!
變了!
這不是上一世的昏庸皇帝穆琰,他竟然隨著歷史而改變了!
沈瑾萱從震驚之中遲遲回不過神,雖然知道會有事情不按照原來的方向發展,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穆琰竟然也會不一樣!
這樣的變故使她感到措手不及,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沒有變化卻又完全不再相同,冥冥之中,是否有所注定?
沈瑾萱抬眼偷瞄站在她身側的穆琰,她仍然覺得不可思議,這簡直太瘋狂了!
但,也有趣了!
穆琰的長相並沒有變,依舊是他那張顛倒眾生的臉。可他從內而外散發出的氣勢和行為舉止間流露出的優,完全不同於上一世他的弱書生氣質,現在的他整個人看起來都神采奕奕,不像前世長年吃著慢性毒藥而病怏怏的。
總之他不是她所認識熟知的穆琰,她覺得新奇而期待。
這個人有著不怒自威的氣勢卻又時刻唇邊掛有淺淡笑意,他的眼神流轉間皆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睿智神采,看他那運籌帷幄的自信,看他那喜怒不形於色的隱藏,看他那收放自如的懾人霸氣。
這根本就是一個天生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