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於掌心的溫度如同錯覺一般正在升高,變得微燙起來。
「梅爾,下一次吃完早餐記得叫她把臉擦乾淨。」
江千帆開口了,涼涼的聲音,平穩的語速。
林可頌摸了一把自己的臉,額……小春卷的殘渣還在臉上。
梅爾扯起了唇角,將紙巾遞送了過來。
江千帆擦拭手掌的動作在林可頌看來十分扎眼。
這就有點像是自己深情款款地看著男神,結果男神說我在你眼睛裡看見了眼屎一樣。
林可頌下意識瞥過江千帆的手,腦海中響起梅爾說過的話,她在他修長的手指之間看到了許多細密的傷口。它們的顏色很淺,應該是被十分銳利的刀刃劃過。甚至於他的虎口以及手背上都有這樣的痕跡。他左手的手腕上戴著一塊做工精緻的男士腕表,但是在腕表的邊緣,隱隱可以看見被燙傷的圓形疤痕。
梅爾說過,江千帆將自己關在廚房裡整整練習了八年。
這就是他的代價。
其他的星級餐廳主廚在磨練技巧的過程中也許也曾經被刀刃劃傷,被油濺傷。但他們一生因為追求廚藝而體會到的痛苦,也未必會江千帆一天所感受到的那麼深刻。
林可頌在心裡呼出一口氣。
她確實對江千帆沒有感到任何的同情。因為同情是針對比自己還要弱小的人。
而江千帆無論是實力還是內心,都明顯比一般人要強大得多。
車子再度開動起來,駛向他們的目的地。
曼哈頓的高級餐廳有許多。一直以來,林可頌對於高級西餐廳的印象就像是國內的浪花飯店一樣,排場一流,裝修大氣。但來到這裡之後,她才發覺,氣氛與情調更加重要,以及一對一的貴賓式服務。
phts並沒有十分囂張的門面,和其他普通的西餐廳差不多。
只是走進去之後,才感到別有洞天。懷舊質感的樓面,隨性優的絲絨,牆壁上還掛著一些意境優美的攝影作品,以及用醬料的空罐子和牛奶瓶搭出來的各種奇特造型都讓林可頌感到新鮮。
她跟著江千帆進入了後廚,走過狹窄的通道。
不少人都低下頭來向江千帆行禮致敬。
「rning,chief!」
這樣的聲音此起彼伏。
從他們的表情和聲音,林可頌可以感覺到一種接近崇拜的尊重。
江千帆沒有開口,他只是循著聲音望向每一個人的方向,微微地點頭。
這裡距離正式營業明明還有幾個小時,但所有人都在緊張地忙碌著。
梅爾回過身來對林可頌說:「一家好的餐廳,所有美味菜餚的起點就在於準備。對食材的準備,對烹飪工具的準備甚至於將自己投入那種狀態中,每一個環節都很重要。」
林可頌點了點頭。
當江千帆走過他們,每一個人都低下頭來專注於手中的工作。有的在揉面,有的正在調製醬料,有的在擦拭檯面。
彷彿他們正在做的不僅僅是食物這麼簡單。
當另一扇門打開的時候,林可頌驚呆了。
這是一間和江千帆的別墅裡幾乎一模一樣的廚房!
一位身著白色廚師衣衫的中年男子就在台面前靜候著江千帆。
「我在此期待多時了,主廚!」
他伸出了手,而江千帆則毫不猶豫地與他握手。
「今天也要勞煩你了,主廚布羅迪。」
「與你合作,是我的榮幸。」布羅迪的目光越過江千帆的肩膀,落在林可頌的身上,「這位……是要加入我們這個團隊的新人嗎?」
林可頌剛要搖手表示對方誤會了,江千帆已然開口:「她還沒有那個資格。」
好吧……又是一刀。
梅爾覆在林可頌的耳邊小聲解釋說:「這位就是phts的行政主廚布羅迪。他的作品中,白蘭地香煎鱸魚在兩年前作為二星級餐廳的招牌菜被米其林紅寶鑒所介紹,而他的松露鵝肝炒鵪鶉蛋也是去年phts被評為三星級餐廳時候的招牌菜。他是江先生最為信任和欣賞的主廚。」
這麼優秀的人才都在為江千帆打工,江千帆的水平得到什麼樣的地步才能令這布羅迪折服?
江千帆脫下了自己的西裝外套,和布羅迪一樣穿上主廚的白衫。他攏了攏頭髮,戴上了主廚的白色帽子。
高潔的額頭和令人視線下意識描摹的眉骨更加清晰,原本黯淡的眼眸似乎也點亮了星光,要將整個空間都燃燒起來一般。
林可頌和梅爾只能在一旁觀看,不能說話,不能做任何打擾他們工作的事情。
「托馬斯議員餐單所需要的食材都準備好了嗎?」江千帆來到水龍頭前,十分仔細地沖洗著自己的手。
「準備好了。你可以來挑選一下最終所選的食材。」
布羅迪取出一個托盤,托盤裡放著幾隻鵪鶉,放在檯面上。
江千帆伸出手,撫過每一隻鵪鶉,確定它們的大小,以手指感受它們的肉質以及脂肪,最後他選擇了兩隻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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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接著是鵝肝、蘆筍、各種配菜等等。
江千帆無一不細細挑選,他的標準十分之嚴格,處理這些食材時候細微的瑕疵都會被他敏銳地發現。
整個流程有條不紊,江千帆與布羅迪之間的默契幾乎不需要用語言來溝通。
當鵪鶉已經送入早就制好的高湯中小火燉煮的時候,江千帆同時開始了前菜的烹調。
林可頌只看見江千帆十分熟練地處理茭白。布羅迪在湯鍋前熬煮豬皮。
她歪著腦袋,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製作的是什麼。
接著是豌豆、胡蘿蔔、芹菜和雞蛋都被切好了放在一邊。
林可頌關注著江千帆的動作。他在每次動刀之前,都會用手指撫摸檯面上的食材,確定它的長度、大小以及質地等等,對待每一種食材,落刀的角度都有著輕微的差別。
刀刃切過食材之後與檯面相觸的脆響有著獨特的悅耳節奏。
儘管林可頌完全不知道發生的是什麼,她卻能深刻地感受到在這裡的每一刻都凝聚了那八年部分晝夜的練習與鑽研。
這時候,江千帆取過一把豌豆,用刀背將它們碾碎,用刀面將它們盛入盤中,然後取來一隻小勺,只舀起了一點點,送入唇間抿了抿,「布羅迪。」
布羅迪轉過身來,什麼話也不說,取過豌豆泥,遞過來一小勺熬煮的豬皮湯。
江千帆含住了勺子,湯在他的唇齒間停留了不到一秒之後,他點了點頭,「很好。」
布羅迪微微一笑,將豌豆泥倒入了熬煮豬皮的湯中。
一切都是鬆散的,看不出任何的規律。
但一切又像是既定的軌跡,江千帆所做的每一步都不偏不倚地走在那條軌跡之上。
林可頌覺得很神奇,她在廚房中站了整整四個小時,竟然沒有感到絲毫的疲憊。
直到梅爾接到一個電話之後告訴他們,議員托馬斯已經和他的朋友到達了,江千帆開始烹製鵝肝。無論是劃開黃油的動作,還是將鵝肝送入煎鍋的平穩,這一切都讓人無法相信他的視力有問題。
首先呈送的是白菜薄荷湯。
白菜葉被完全從湯中撈取出來,只留下幾片薄荷的嫩葉漂在透明的湯麵上。湯並沒有被立即盛起,江千帆用一次性小勺舀起一些嘗了嘗,點頭之後,布羅迪才將它們盛入特製的碗中。
這就像是寧靜的湖泊倒映出樹影,明明如此簡單,在視覺上卻又讓人覺得優。
林可頌下意識嚥下口水。白菜是十分平凡的蔬菜,在她心裡遠不如蘆筍什麼的聽起來高,但是卻被端上了高級餐廳的餐桌,甚至於用來招待議員。她真的很想知道這會是什麼樣的味道。
此時的江千帆並沒有停止忙碌。
布羅迪從冰箱中取出某種像是果凍一樣的東西,送到了江千帆的面前。
他用小刀切下一小塊,再度送入口中。
當他含住那一小塊透明膠凍時,微微低著頭,眼睫垂落,林可頌不由得側過臉,想要看清楚他的表情。
然後他傾下身,伸長了手臂,取來了一個模具,那一刻他的背脊與脖頸延伸出性感而富有張力的線條,令人忍不住心跳加速。
布羅迪將一份切成丁的配料放在了他的左手邊。
江千帆將它們烹炒成香味四溢的醬料,淋在了凍膜上面。
而布羅迪轉過身來,做最後的裝盤。
整道菜散發出一種極有質感的光澤。
梅爾微微靠向看呆了的林可頌,小聲解釋說:「這就是前菜,豌豆蝦凍。前菜在西餐中有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它和中餐中的開胃菜既有相似又有不同之處。前菜要幫助客人打開食慾,並且與之後的主菜銜接起來,產生連貫的味覺體驗。」
林可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而江千帆並沒有停下來。布羅迪也將鵪鶉從燉鍋中取了出來。
鵝肝被煎制的嗤嗤聲莫名地動聽起來。
並沒有什麼花哨的大料,江千帆加入的調料也是最常見的。外皮泛起賞心悅目的淺黃色之後,江千帆將它塞入了鵪鶉的腹部,然後將鵪鶉在煎鍋中輕微的翻滾之後,布羅迪將它們送入了烤箱。
空氣中那種讓人飢腸轆轆的香味已經讓林可頌快要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