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為了年會做準備,金石的所有員工提前下班。
所有人都三三兩兩的回家該準備的準備,陶笙也回去換了正裝。
隨即沒在家裡多呆,便朝目的地趕去。
所以抵達酒店的時候,陶笙一眼就看見了不遠處三三兩兩忙碌的工作人員,連忙低頭瞄了一眼時間,他來的應該不算太晚啊,特意比規定時間還早了一個小時。
畢竟這也是他最後一天為金石工作了,能盡多少力就盡多少力吧,深呼吸一口氣,陶笙走了進去。
結果才剛到門口,就見萬心急匆匆的朝外走。
陶笙一頓,連忙叫了聲,「心姐。」
他還以為他來的算早的呢。
「這麼早?」萬心停住腳步,眼底閃過絲驚訝,然後轉過頭朝外面喊了幾句。
「嗯,想早點來幫忙,有什麼事要我做嗎?」陶笙點點頭,一邊朝裡面看了一眼。
基本上都已經整整齊齊的羅列好了,這場年會是在晚上八點開始的,雖說提前了好幾個小時用來準備,但很大一部分早就在昨天之前就完工了。
「哦,有的,本來是在前廳,不過我好想聽說你得調到內部去工作,不在場外進行調配。」萬心低頭看了眼手裡紙張。
陶笙:「……」
「內部的話……」
陶笙連忙打斷她:「心姐我做什麼都可以的,沒有非得要到內部的。」
萬心莞爾,抬頭看他一眼,「你聽我的,我聽上級的啊。」
陶笙:「……」
於是陶笙被打發到了後台。
稍稍適應了一下,就發現這裡的工作其實並不繁忙,簡單來說就是盯著所有需要表演的人,並核對他們可能會出現的問題以及處理一些緊急情況。
陶笙一眼就看見了那天他在綵排時,出現問題的教練,此時正低頭和一姑娘說著什麼。接著一偏頭就看見了陶笙,先是愣了愣,然後不屑的癟了癟嘴,順帶翻了個白眼。
陶笙一挑眉,倒是不奇怪這人的態度。
那天他暈倒前聽見的聲音,那想必就是郭淮的了,想想男人的態度,以及他以前亂七八糟的名聲,估摸著不想歪也難。
無所謂,他做好他的本職就好。
幾個小時過去了,事實證明陶笙想錯了,呆在後台工作也不輕鬆,指揮是郭氏的人,他也就算個小指揮,大多數時候還得自己上手。就這麼忙了一個下午,才總算確定了所有出場沒有任何紕漏,於是便給萬心報了個信。
那邊剛掛,這邊手機就響了,忙的手機都差點掉了,陶笙低頭一看,是匡乾。
愣了愣,便接了起來。
「你今晚會來嗎?」背景音還挺安靜的,估摸著是還沒出發。
「我已經到了啊,要工作。」陶笙掃了四週一眼,想想所有事情應該都按部就班了,他也忙了三個多小時,放鬆一會也不是什麼大事,便轉身朝樓梯口走去。
匡乾聞言一愣,「啊?我以為你辭職了就……打擾你工作了?」
陶笙搖搖頭,然後才想起來對方看不見,開聲到,「沒有,剛忙完,基本上沒什麼問題了。」
「哦,今晚你負責哪個廳?」
「哪個都不負責,」陶笙摸了摸鼻翼,苦笑道,「我在後台。」
「什麼?」匡乾驚訝道。
「嗯,金石這邊兩個負責人,心姐在外面,我就在裡邊看著。」陶笙想了想,編了個還算合理的接口。
但匡乾又不是傻子,在內部能負責後台總指揮的,那一定是郭氏的人,出去表演都是郭氏的臉面,他們不可能冒著風險全權交給別人去做。
何況金石也定然是希望所有員工都在場內,說白了,能認識多一個人就多一個人,對金石來說,這絕對是上好的機會,比起後台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要賺多了。
想到這裡,匡乾挑了挑眉,雖說晏修那捉摸不透的傢伙肯定不在乎,畢竟就算因此金石往前猛的跨了一步,也不過是他掌心的玩物,說準確點,應該是他送給別人,結果又被人拋棄的報廢禮物。
但下面的人在乎啊,說是說晏修已經成仙了,可員工還想多吃點飯呢。
於是想來想去,都只剩下一個解釋了。
匡乾整理整理思緒,不再多問,繼續道,「行吧,晚點我去後台看你。」
「啊?」陶笙一愣,然後猛的就想起了上次在匡乾家,匡乾那番告白,他當時說的是會考慮,那現在見面的話……是不是意味著得給出一個答案了?
匡乾聽出了對方聲音裡的緊張,下一世的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他自然是知道陶笙在緊張些什麼,一聽出他聲音不對勁,匡乾就心軟的想讓他放鬆放鬆,說自己不急。
可他急不急?
匡乾苦笑了一聲,他三月就有一個新劇要開拍,一出去指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到時候的狀況和現在可是完全不能比了。所以在他走之前,就算沒法確定,他也想再靠近一步。
一次次拖下去,匡乾自認自己演不了謙謙君子太久。
掛了電話,陶笙盯著屏幕,臉上存著幾分不自在的紅潤,心想還好身邊沒多少人。
可待會匡乾來了,又該怎麼辦呢?
歎了口氣,把手機放回口袋裡,陶笙掃了旁邊的樓道一眼,想著反正現在也沒他的事情了,悶後台這麼久,下樓透個氣好了。
於是便順著樓梯走了下去。
結果才下去兩三節台階,就聽見下面傳來了個聲音。
「到了。」
陶笙腳步一頓,有人在樓下打電話?
「問過了,說他是在後台工作。」那聲音又道。
陶笙愣了愣,覺得有點彆扭,同時又自覺偷聽不大好,便想乾脆先回後台好了。
為什麼他不乾脆就這麼直接走下去?打個電話又不是承包了整個樓梯間。
那是因為陶笙當時腦子裡這想法壓根就沒出現過,他幾乎是本能的朝和聲音相反的方向走去,可一隻腳剛踏上一步,下面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這次不是說話了,而是在笑。
陶笙的手不自覺的收成了拳,只覺得這笑聲好像每一下都在敲著他的心臟,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男人那滿是詭異的笑聲持續了很久,接著吐出的兩個字,徹底踩碎了陶笙腦袋裡那根弦。
「郭淮?」
那一瞬間陶笙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像是停住了一樣。
倒不是因為他說了郭淮這兩個字,而是因為他說這兩個字時的語氣。
這種感覺讓陶笙猛地想起了前一天在出租車上,那個後座的男人。
陶笙握緊了雙拳,深呼吸了好幾回,稍稍平復了一點心緒之後,偷偷的往下看去,心臟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卻還是忍不住要這麼做。
「我整個人生都交代在他手上了,讓他念我一輩子,是他該得的。」
正在陶笙鬱悶這個角度壓根看不清對方的臉時,男人忽然歪了歪脖子,聲音裡滿是千回百轉的冷意,「就是讓他死,也不過是一命償一命罷了。」
說時遲那時快,男人在說完這句話之後,整張臉毫無徵兆的就這麼抬了起來,不偏不倚的,對上了陶笙的視線。
剎那間陶笙只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直刺他的心臟,刺的他連氣都喘不過來,瞪目欲裂,他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張臉。
就算他只見過兩回。
肖清。
拳頭猛的收緊,陶笙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臟都沒法跳動了,下一秒就跟逃似得跑了出去。
樓梯間裡迴盪著他慌張的腳步聲。
「喂?」聽筒裡的男人見對方好一會兒都沒說出話來,疑惑道,「出事了?」
「……沒有。」危險的眸子裡滿是笑意,肖清收回了視線,「看見了隻老鼠。」
……郭淮選的地方能有老鼠?男人一聽便知道對方定肯定沒說全,不過肖清不說,他便也不能去問,沒一會兒,這通電話也掛了。
陶笙腦子裡卻是一片混亂,他剩下的意識裡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要找個安全的地方。
小時候因為條件太差,他和陶媽媽一塊住過一段時間的老房區,一個像四合院一樣的樓房,裡面有各色各樣的人。
陶媽媽從不讓他一個人行走在這片區域裡,所以他一直都不知道,這四合院裡,形形□□的人該有多少。
直到有一天陶媽媽加班,他不得不一個人回家,那時候他只有七歲。
也就是那天,在陰暗的角落裡,他看見了一個手持針管渾身顫抖的男人,陶笙腦子裡第一個反應是對方病了。
那人身上的衣服亂七八糟的,眼神恍惚,但他手裡的動作不間斷著,接著他猛的舒出一口氣,腦袋一歪,視線就落在了陶笙身上。
然後眼睛一瞬間滿是精光,一口黃牙立刻露了出來,嘿嘿嘿的笑著,聲音含糊不清的喊著,「小寶貝?」
那是陶笙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危險。
他想都沒想就瘋狂的往下跑,用了他小小的身體裡全部力量,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量。就這麼一直跑到了街對面,才終於敢渾身顫抖的回過頭去看那老房區,也不過這麼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全身是汗。
小寶貝,小寶貝。
這聲音卻像是受了什麼咒似得,不斷在他耳邊晃著,散都散不去。
每一次都能勾起他無限的恐懼,以及腹部的不適。
年幼的他睜著大眼睛,眨都不敢多眨一下。緊緊的咬著牙關,在馬路中認真搜索著陶媽媽的身影,直到那熟悉的身影出現,才猛地像是回了神似得,撲上去樓主她,放聲大哭了起來。
這種危險感是本能的,陶笙自認他現在去遇上當初的情景,斷然不會失神到那種地步,可剛剛肖清給他的感覺……卻和當年那男人給他的感覺,相去無幾。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走路匆忙,難免會撞上人,陶笙一邊渾渾噩噩的道著歉,一邊匆匆的往前趕。
完全沒有目的性的,潛意識的想找到一個能讓自己平靜下來的地方,直到撞上了個人。
郭淮一
一到這跟一大票生意人連著打了招呼後,就直接開溜到後台了,目的明確而且毫無猶豫。
開玩笑,他一看這場面就後悔了安排陶笙去後台做事,他過去就沒怎麼以公徇私過,所以腦子裡當時還真沒出現過要叮囑著讓那些人注意點別讓陶笙干重活的念頭。
心想要知道這能忙成這樣,當時說什麼也得讓後台負責的多注意著點。
從人群中擠著尋找著陶笙的身影,時不時有人跟他打招呼,他卻一個都沒去搭理,原因很簡單,以身高優勢他眼神轉了好幾圈,連陶笙的影子都沒看見!
怎麼回事?
金石沒按照他的安排去做?
不太可能。
正當郭淮鎖眉決定認認真真的找一圈時,便被人撞了個滿懷。
以他對陶笙的熟悉度,幾乎當即認出了對方。可他還沒來得及有所動靜,對方就緩緩地抬起了頭。
接著,郭淮就感覺心臟猛的一抽,生疼生疼的。
陶笙的眼底滿是不安和慌張,即便他強迫自己去隱藏,也逃不過郭淮的眼睛。
他在害怕。
害怕什麼?
陶笙自己也說不清。
但他就是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用個直接點的比喻來說,就算剛剛肖清一個拳頭砸過來,恐怕他都會因為對方放出那種感覺給刺的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
……為什麼會這樣比喻?
對方不過是三言兩語,為什麼在他腦子裡會化成這樣?
「就是讓他死,也不過是一命償一命罷了。」
這聲音不斷的在陶笙腦子裡迴響著,心慌讓他完全失去了應有的判斷能力,他只知道要一直往前走,要離剛剛那個地方遠點。
直到他腳步被迫停下,直到他抬起頭,直到他看見郭淮的雙眼。
「怎麼了?」對方問道。
陶笙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郭淮看上去很耐心,甚至換了個角度,把陶笙擋在了裡面,讓他背靠著牆,高大的身影擋住了來來往往的人群。
陶笙盯著郭淮的眼睛,額頭早已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就這麼持續了好一會兒,他腦子裡瘋狂亂撞的情緒才總算平靜了下來,儘管臉色還慘白著,但好歹腦子已經能思考了。
告訴郭淮?
他直覺肖清這次突然回來,肯定不簡單,尤其是他剛剛那句話。他總覺得對方肯定在盤算著什麼,什麼對郭淮不利,極其不利的事情。
不利到能讓他提起「死」這個字。
就算陶笙決定和郭淮從此殊途,也未必意味著希望他死。
就像他當初離開郭淮時想的一樣,深愛四年的男人,於他而言就像是心口上的一塊肉,硬扯下來,總歸是疼的。
就算若干年後那缺了的一塊長出心肉,逐漸痊癒,也終究會留下一塊疤。
所以他從不自欺欺人的說要忘記郭淮,他知道自己辦不到。
可是真的要告訴他?
腦子裡忽然晃過了那天在玄關時,郭淮說過的話。
冰冷的眼神,接近暴怒的語氣。
「你算什麼?能提他?」
他會相信自己說的?說肖清很有可能會害他?
他會相信嗎?
陶笙後退了一步,覺得腦袋突突的疼。
好一會兒,他才低下頭,輕輕的搖了搖。
「沒什麼。」